一番话犹如连珠炮,打得薛家二老措手不及。这是他们才刚斩钉截铁宣誓的道理,没想到就先打了自己的脸。而云安这反激的计策,也不过就是把胜算压在了三个孩子身上。
她想,薛家虽不要郑澜这个儿媳,倒也一直没有亏待三个孩子。而出事前,郑澜确实孝顺舅姑,贤淑得体,那二老是看着孩子出生、长大的,心里必然知道,也承认,三个孩子是薛家血脉。
所以说到底,薛家父母并非毫无人情,他们在意的不是郑澜如何,而不过就是黄氏造孽对门第的影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空名。便无可发泄,就只能把所有的错归在郑澜身上。
该说的都说了,云安也无意冒犯二老,只是对于尊崇礼教的古板之人,一味顺从,如郑澜一般,那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薛公,夫人。”云安行了一礼,既平和且真诚,“三个孩子都未长成,尤其庆奴,不过三岁,正是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将心比心,我要带走孩子,二老不也是不许么?”
二老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都避开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是已经有所动容了。云安心中窃喜,扶来郑澜,又道:
“二老不认长姊为媳,便是要另聘贤妇,就不怕三个孩子不认?人心都是肉长的,是非曲直也不必再言。说起来,我才是受害者,险些丢了性命,我是最该恨长姊的,可我知道,祸有源头,人有无辜。”
郑澜性子柔弱,听到这里早是泪流满面,也不知再说什么,只扑通跪倒,向二老磕头。薛元朴痛心不已,忙也去跪下,扶起妻子,稍稍靠住,道:
“父亲母亲,儿与澜儿少年结发,情深义厚,是绝不可能另娶他人的。若要孩子们没有母亲,儿也无法立身存世,更不能以身作则,教导孩儿。求父亲母亲看在孩子的面上,让澜儿回家吧!”
见儿子如此跪求,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薛家父母是犹豫多于无奈的。正当他们叹气两难之时,孩子们来了,两个大的拉着小的,一齐扑向郑澜,哭声求告:
“阿娘别走!阿娘别走!阿娘我们好想你啊!”
这一幕倒是云安没料到的,却也是最能击溃人心的。看着三个孙儿跪在地上要娘,薛夫人首先受不住,一面抱起最小的庆奴,一面也落泪了,终于说道:
“起来吧,你们都起来吧!”
这一句话,便是最好的“接纳”。
事情至此,云安终于松了口气。她感动极了,不愿搅扰这来之不易的团聚,便悄声示意二郎,两个人默默离开了薛家。临去前,她在门吏处留下一句话:
郑澜永远姓郑,永远是荥阳郑氏,洛阳郑家的女儿。
……
解决了一件疑难大事,云安心情大好,便不急回家,拉着二郎满街游逛去了。然而,云安玩得高兴,那二郎却仿似魔怔了一般,一路走一路盯着云安看,两眼放光。
云安先还只顾着街上的热闹,久了也发觉这人奇怪,停下脚,举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你眼睛不舒服啊?找个医馆看看?”
二郎继续愣着,半晌才回神一笑,却有些傻乎乎的:“云儿,你好厉害!”
云安从没看过二郎这发憨的模样,将人拉到路旁树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也不烧啊!莫不是中邪啦?”
“我是说你刚才在薛家,好口才,好厉害啊!”
原来二郎还沉浸在刚才的事里,云安笑了,忽然也有些得意:“和人理论,我这辈子还没输过呢!”
二郎百般崇拜地望着云安,拉住她的两只手,喜欢得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只又说了一句:“厉害,你太厉害了!”
“不过,我还是有些替阿姊寒心。”云安却没有一味高兴,她想得更深些,“若她没有三个儿子,今日这门肯定是进不去的。薛夫人一句‘来历不明’可真伤人呐!”
二郎点点头,明白云安的深意:“薛家尊长确实不是好相处的,但我们是外人,也不能过多指责。”
“那如果,我是假设!”云安忽而抬头,满眼期盼地看着二郎,“假设你的父母也觉得我并非裴家亲女,寻个由头,也说我是来历不明,要赶我走,你会如何?”
二郎顿了顿,将云安的手握得紧了些:“为什么要想到自身呢?父母亲早已故去,这些事都是不存在的。”
“我说了是假如,你就回答我一次!”云安有些急切,近乎是不安的,仿佛这事不是假如。
二郎不是忌讳云安说自己的父母,只不过就是心疼她,从前便在意出身,在他面前有些自卑,如今苦尽甘来,却还不能放下。他揽过云安,轻轻地拥在怀里:
“我便向他们请罪,然后带你一起走。”
这无疑是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云安从二郎怀中昂起脸,眼里晶晶亮亮:“我知道不存在,我就是想听了。”
“好,以后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
夫妻在外逛了一天,日头偏西才往家去。
两个人并肩携手,眼里只有彼此,却不知,一双幸福的背影早已落入一个失意之人的眼中。他们身后不远,一驾马车缓缓停下,跟随的侍女唤道:
“裴娘子留步!”
夫妻闻声停步,转头一看,竟是韦珍惠。
云安有些惊讶,但很快平静下来,心想,这一面还是不能免去,天意如此,她去彻底做个了断也好。二郎不必云安明言,对她一笑,暂时松开了手:“我等你。”
云安颔首即去,韦珍惠已下了车,身后跟着个抱了孩子的仆妇。孩子生得雪玉可爱,望见云安便咧嘴一笑。
“陛下恩准我回府探望父亲,我正要回宫。”韦珍惠云淡风轻地开了口,就像是偶遇友人,“好巧啊。”
云安的目光却在孩子身上,缓而才转回来,道:“当初费尽心思送我走,现在倒还想见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韦珍惠略低眉目,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终究是我一念之差,是我对不住你。”
这歉意,云安觉得可笑:“什么一念之差?你回头细想想,曾有多少机会可以悬崖勒马?你明明就是故意为之,故意选择。我从来无意与你相争,若你没有自作聪明送我走,又怎会将本该属于你的皇后之位拱手他人呢?一切有因有果,你还是看清些吧。”
韦珍惠没有否认,眼里渐渐蓄满泪水,沉默良久,却道:“父亲提起你,他还想再见你一面。他受了重伤,不能再为国效力了,你去了,他会很欣慰的。”
云安倒不意外,脱口道:“我为什么要去探望你的父亲?”说完,她无意再留,转身洒然而去。
“云安!他老了!”韦珍惠又高声将人叫住。
云安顿步,却终究没有回头:“谁都会老,谁也都没有后悔药吃。”
夕阳漫天,绚烂瑰丽,宵禁鼓声又在这个时候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8起,我觉得我也不用把正文和番外分开了,分不开了,那么离完结还有3章吧(尴尬的微笑)
第90章 归去来
三月一过,很快就到了四月初六,云安十八岁的生辰。这一回,她终于过了一个没有遗憾的生辰。父母在上,爱人在侧,连郑澜夫妻也带着孩子来为她庆祝。
她觉得,此生也就完满了,再无负担,惟愿人长久。
欢宴之后,云安意犹未尽,还想拉着二郎回房小酌。柳氏却叫二郎先去,单将女儿带到了上回的暖阁。
方才席间已有些酒意,云安也不论母亲要做什么,只管倚在柳氏身上淘气玩笑。柳氏看着女儿娇怜可爱的模样,脑中涌出许多回忆,女儿长大了,有了归属,终究是得偿所愿的。
“云儿,二郎没有和你说几时动身回洛阳么?”
云安是懵的,揉着脸坐直身子:“没有啊,大哥临去前让他别急着回,他很愿意留在这里啊。”
柳氏一笑,抚了抚云安泛着红晕的脸颊:“你们成日出双入对,我和你父亲看着是欢喜,可你们都还年轻,该去经营自己的家业。云儿,身为妻子,你该为二郎考虑。”
“可我回来还不到一个月呢!”云安自然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母亲,她还想多享受享受欢聚的时光,可她也明白柳氏的话,母亲是在教导她,“阿娘,那我就再留半个月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