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宋清漪临时决定,再多加一项参数。
她迅速拉出一片实验地,然后找了块地方坐下,双手托腮,仰头望天,数头顶飞过的灰喜鹊。
山林清净,鸟鸣啾啾,颇有野趣。
不过这番野趣没能维持多久,它在身后传来脚步声的一刹那,荡然无存。
宋清漪心里“咯噔”一跳。
脑子里刹那间,满满各种凶案案发现场,十八种女主死法……
她背脊僵硬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后的脚步声沉而稳,大概率是个男人,正一步步往她靠近。
宋清漪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伸手去拿身边的雨伞。
雨伞是那种长雨伞,孙阿姨给她的,下雨时可以遮雨,不下雨时可以当拐杖拄着走路,最合适走上山这条崎岖泥泞的路。
宋清漪握紧伞柄,在那人靠近时,一个飞快返身,用力以伞最尖锐的一头直刺男人最脆弱的地方——
纪随轻抬了下眼皮,微微一个侧身,准确无误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目光如晦:“是我。”
“啪嗒”一声,宋清漪手中的伞落到地上。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呆呆望着他。
纪随看了眼她身边已经收好的器材:“可以走了吗?”
宋清漪这才回过神来,震惊犹存地问:“你,你刚刚……是怎么躲开的?”
她刚刚就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影子在眼前晃过而已啊!就,就这么翩若惊鸿躲开了她的攻击!
好歹……狼狈搏斗一番啊!
纪随扯了扯唇:“原来你知道害怕啊。”
宋清漪:“……”
这满满的讥诮意味。
“你忽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身后,我当然会害怕啊……”
“那还一个人上山?”
语气严肃,眼神清冽。
宋清漪仰头望着他,忽然间想到什么,眼眸乍亮:“所以你是担心我,特意来接我的吗?”
纪随眸光微敛,淡道:“快下雨了,我是来提醒你快点。”
他低头看着她,面容清隽。
宋清漪一怔,旋即,偏头一笑,娇俏反问:“你看的哪家天气预报?还是纪氏天气预报吗?”
纪随:“……”
“走吧。”纪随抬步去拿仪器。
“诶,等等!”宋清漪连忙伸手去拉他,不经大脑地就握住了他的手。
肌肤相触,手底下是温热有力的触感。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
掌心干燥温热,骨节平展有力。
纪随转头看着她,黑瞳幽黑。
刹那间,宋清漪只觉胸口处,似有一只小兔子猝不及防地闯入,在那里欢脱地重重蹦了一下。
她呼吸霎时乱了一拍,飞快地收回了手。
别开目光,宋清漪慌乱道:“等,等一下。还有一个参数。”
纪随静静看着她,没出声。
宋清漪以为他这是在表示怀疑,毕竟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连忙指了指天上飞过的一只灰喜鹊,道:“数鸟儿。”
纪随:“……”
宋清漪给纪随找了块棉布铺在地上,还仔细地用手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请纪随坐下。
“请坐。”
纪随站在一边,对这样的周到显然不怎么领情。
他淡淡转开头。
宋清漪:“……”
随便了,他爱站着就站着吧。
宋清漪扭过头,继续双手托腮,仰头望天,数鸟儿。
天上每飞过一只鸟儿,她就在纸上画一笔。
纪随站在一旁,在她画了三笔以后,终于出声:“你数的什么鸟?”
“灰喜鹊。”宋清漪望着天上。
纪随挑了下眉:“灰喜鹊是什么?就是刚刚飞过那只蓝色的鸟吗?”
宋清漪点点头:“嗯呐!灰喜鹊和喜鹊一样,是一种被视为祥瑞的鸟呢。不过灰喜鹊身上的颜色层次更丰富些,从前额到后颈是黑色的,背部是灰色的,翅膀和尾巴上是渐变的蓝色,不是很艳丽的蓝色,但是特别的漂亮,就是现在很流行的雾霾蓝。”
纪随唇角勾了勾:“祥瑞?哪种祥瑞?给你带来好运的那种?”
宋清漪:“……”
好好的十一长假,她一个人坐在这荒山野岭数小鸟……还好运?
这个人,绝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清漪扭头看着他,扯了扯唇:“对啊,你看我才刚数到10,你就出现了呢。”
纪随眸光微暗。
宋清漪猛地一窒,恨不得狠狠拍自己一巴掌。
她在说什么?那不就是说……纪随是她的好运吗?!
天!她母胎单身了23年,今,今天竟然主动撩了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纪随!
宋清漪艰难地转开头去,继续望天,以尴尬的沉默弥补更加尴尬的错误。
“多长时间?”片刻后,纪随主动开口。
宋清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实验时间。
“1个小时,到12点。”
这个参数本来就是个彩蛋,并不在原本的实验设计里,不是重点,时间自然不用太长。
纪随点了下头,终于坐到宋清漪身边。
男人的气场太强大,随着他的靠近,宋清漪连呼吸都被他不容抗拒地霸占了。
呼气吸气间,全是他清冽的味道。
宋清漪觉得这种气氛扛不住,尤其两人还沉默着。
她连忙故作轻松,没话找话地和他闲聊了一句:“你十一怎么不出去玩?”
话出口,再次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
这个问题,真是糟糕透了顶……
纪随却像是毫无所觉,淡淡道:“10月1日是家母的忌日。”
宋清漪心中一沉,虽隐隐约约早已有所感知,但亲口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宋清漪低低道。
纪随转头看了她一眼:“没关系,已经过去十六年了,是我自己放不下。”
此时,天上不合时宜地飞来一对灰喜鹊,宋清漪并没有拿起笔,只是默默在心里记下。
反倒是纪随提醒她:“怎么不记下来?”
宋清漪这才在纸上又画了两笔。
方才紧窒的尴尬也因此缓解不少,宋清漪心中没有绷得那么紧了,开口问纪随:“所以,你就每年来这里,独自一人为阿姨抄经祈福?”
纪随讥诮地笑了一声:“与其说是为她抄经祈福,不如说是为了我自己。”
他看向宋清漪:“为我自己,缓解心中的悔恨和执念。”
悔恨?宋清漪不解。
“她是自杀。”
宋清漪一震。
纪随自此不再说话,宋清漪也不敢多问。
好在时间及时到了,宋清漪收起本子站起来,纪随主动拿起仪器,两人下山。
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到园子。
宋清漪微微侧过头,看着男人清冷的线条,周身的寂寥,心中缓缓生出一种难言的心酸和……疼痛。
寂寥,会将悲伤无限放大和延长。
如果不这么放任自己寂寞,他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鬼使神差的,宋清漪忽然开口:“你书房里的古琴,你常弹吗?”
纪随黑瞳看向她:“我不会弹琴,我母亲也不会,那是我外公的琴。”
宋清漪眉眼一弯:“我会呢。”
纪随没说话。
宋清漪以为他是不相信,忍不住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不然你以为我清漪是白叫的吗?”
纪随挑眉:“清漪?”
这两个字自他齿间而过,带出低沉醇厚的声线,宋清漪心尖儿莫名颤了颤。
“有什么关系?”
宋清漪忍不住撅了下嘴:“我这么古典的名字,如果不摆一摆古典的花架子,那不是名不副实了吗?”
纪随笑了。
宋清漪被他这个笑容晃了眼,立刻自告奋勇道:“你下次抄经的时候,我可以替你弹琴啊。”
她怕纪随误会什么,又立刻解释说:“我有一次去西山的寺庙,庙里正好有高僧在弹琴。清香缭绕、琴音淡远,那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虽然还达不到高僧的造诣——”
话没来得及说完,宋清漪便见纪随眼神蓦地凌厉,周身气息顿冷。
宋清漪下意识以为纪随是不愿意让她碰他家的东西,顿时有点受伤,默默噤了声。
不料,腰肢陡然一紧。
下一刻,她便被一股力道带去,猝不及防撞入了一个温热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