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前些日子骆庄传来的文书有假,而今从周围有北晨军出没的迹象看来:北漠确实是叛变了。
北漠主帅营内。
“禀公子,据探子来报,晰城内正全军集合,筑起了防御体系。”
高座上的人神色依旧,听了只道了句:“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公子。”
“驻守晰城的士兵大概有三万,你此战可有胜算?”待通报的士兵退下后,浅蓝华服的男子淡淡地问了句。
白衣男子淡淡地扫了南寻一眼,便摊开桌面上的画像。画像中的人,眉清目秀,目光炯炯有神,虽身穿军装却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此人便是晰城主将,温殊裕。”
南寻从座上站起来,看了一眼管箕桌上的画像,便轻笑道:“这纯然是一副书生模样,若非看他穿着军装,谁又会曾想到他是晰城主将?”
“此人乃是酩悦君骆栾川登基后亲派的七将之一,别称墨雅君,”白衣男子置若罔闻,卷起画像,继而道,“派去的十多个探子竟无一人能获晓他的来历。”
“哦?”南寻面露讶异之色,“竟有如此奇异之事。”
“骆栾川亲派的七将各有其特色。在七将之中,墨雅君温殊裕便是以其容颜的眉清目秀而闻名,”白衣男子忽然抬起头,看着南寻,话锋一转,“南临世子有如此空闲,此次攻打晰城的主将倒不如由你来担任?”
南寻诧然,道:“此次前来你军营,本就是为了一睹北晨军的风采,若是由我来担任主将,倒让我枉来一趟了。”
白衣男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了句:“如此,晰城一战结束,你也该回南临坐镇了。”
南寻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的。”
“报,”话音刚刚落下,一名士兵前来通报,“军队已集结完毕,谭将军命我前来请示。”
白衣男子静静地思索了一会,便道:“传令下去,明日雾起之时军临晰城。”
“是。”
“也好也好,离明日还有几个时辰,我如今便先回帐营里睡个觉,”说着,南寻便打起了哈欠,看了管箕一眼,露出了一个顽笑,道,“好养足精神,明日观战。”
而后,便掀起帘子回了自己的帐营。
随着浅蓝华服男子的离开,白衣男子本是静如止水的目光忽而泛起了波澜。
这个人,看似桀骜不驯,可其行事的一点一滴无不透出他心思细腻;虽是整日流连花丛,可对这四方的战略形势却知晓得比他还要清楚。本以为,他想谋取的是这四方的君王之位,可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却能明显看出他对权利和富贵根本不屑一顾。
一个出身矜贵的南临世子,能和衣在露天外大睡;即便食着粗茶淡饭,却也能津津有味。
“你与我结盟,是想夺得骆庄的君王之位么?”那一天,是这么问他的。
“骆庄的君王之位?”浅蓝华服的男子露出一个鄙夷的微笑,道,“就算现在把整个四方都送与我,我也不见得会收入囊中。”
“那你这么做又是因何?”
南寻侧首,唇角弯起一抹顽皮的笑,道:“为了好玩。”
他本不能相信他是因这理由而与自己结盟,可如今从这点点滴滴的事情看来,轮不到他不信。
这位南临世子,他由始自终,也从未看懂过。选择与他结盟,究竟是对是错,他本身也很疑惑。
翌日子时,雾笼罩了整个晰城。守在岗前的哨兵站起身,捂着嘴刚刚打了个哈欠,眼前忽然闪过刀片的鳞光,他一个激灵,看清了远处正缓慢移动的东西后,脑子顿时像被人泼上了一盆冷水般清醒。
“有不知名的大军正向我方移动。”他在报告的书文里写上了这么一句话。
举城投于北晨军
从他懂事时起,他便清楚地明白,自己就如同一棵没有根的树,注定一生孤独地飘浮于这让他感觉不到一丝人情味的四方里。
他无父也无母。
年仅三岁,他便懂得如何在一群饿如狼狗的乞丐里抢到自己一天的食物;四岁半时,他能够巧妙地运用自己的优势,让一对相识多年的好友从此相见如陌人;五岁时,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沉静博得了一家客栈老板的赏识,从此远离了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
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将这般平淡无为地度过。纯然他有多少不甘,纵然他有多少不愿,可在这以身份贵贱论高低的四方里,处于底层的他似乎并没有翻身的资本。
直到那个与他虽有着一样的年龄,可眸中的神色却如此不同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找到了毕生的理想。
“你可愿跟我走?”没有任何的威胁语气,纯然是一种询问。
他看着他,木讷地点点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似是偶然又像是注定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
狂傲么?不,他待每个人,即便是身份最卑微的侍女也是毫无挑剔的温文有礼;温情么?不,他曾亲眼看过年仅九岁的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分成了两半;平易近人么?不,无论何时,也无论待何人,即便是他的父亲,他的语气里总会给人一种淡漠的疏离感。
他看不透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可当看到嵌入他眸子深处的淡漠和从容,让他深深地确定:这个人便是他一生要效忠的人。
“主上,阿裕传来的文书。”骆栾川接过羽墨呈上来的文书,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把它放到燃着的蜡烛上。金黄色的火光映出了骆栾川淡漠的神情。
“吩咐下去,今日便回骆庄。”
“是。”
“骆栾川的身子可好了?”正喝着阿叶准备的早茶,听到羽墨来传达骆栾川的命令,漓灀放下怀子问道。
“主上的身子已无大碍。”羽墨深深地明白,无论身子好了与否,这都是主上要他的最好回答。
漓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便道:“那么便回宫吧!”
漓灀很清楚,骆栾川如此着急赶回骆庄,必然是有要事需他处理。可究竟是何要事,漓灀倒不大想知道。她自认为,自己并非是一个热衷于国家大事之人。深渊的深邃,她不想凝视。
阿叶做事的速度总是极快。骆栾川的命令刚下达十五分钟后,她便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和羽墨说“可以出发了”。
漓灀觉得,对于自己这种慢性子的人,骆栾川真是给了她最好的搭挡。
远处的山峦一座连着一座,挺拔的山峰上,粉色的彩霞渐渐地消散。
城墙上的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属下的报告。
“三日之后,便向北晨军举旗吧!”他的语气淡淡地,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身旁的下属一听,脸微微地抽搐起来,似是听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便沙哑地开口问道:“将……将军,您不是在说笑吧?”
他无法相信,说出这种话的,是他跟随了多年英勇且无畏的温殊裕。不战而降,却也绝不是一个将士该有的作为。
“小宇啊,”温殊裕的语气变得缓慢而冗长,“你认为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么?”
看着温殊裕有些迷离的眼神,名叫小宇的人神色恍了恍,木然地点点头,道:“不……不会。”
温殊裕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又若有所思地道了句:“这世间,最难以把握的便是人心。我又怎敢拿全城人的性命作赌注?”
恍然间,他又似乎有些懂了。于是点点头,便退下去传达温殊裕的命令了。
再转眼去看太阳时,它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了。
三日,已是他所能维持的最长期限了。
那年,他二十弱冠。同样是在太阳落下之际,同样是在这城墙之上,骆栾川第一次和他谈起了靖城之变。
虽然在此之前,他也曾从旁人的口中听到或是从史书上看到关于靖城之变的点点滴滴,可不知为什么,那一次,从这位虽是景宁庶子可才能和谋略远远胜于嫡子的骆庄二公子口中,他却能深深地感受到靖城之变中人性的悲哀和冷漠。
“这世间的每个人,即便是那九重天上的神祗,也逃不过这张生存之网的法则。”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刻,这一位未来的四方之主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了深深的悲哀和痛心。
而自那次以后,他看到的骆栾川永远都是一副温文有礼却也淡漠疏远的样子,眼神也皆是似浅如小溪又如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