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这里的厨子原是天香楼撑勺的吧,我母亲这段时间正为雅清姐姐的及笄礼犯愁,不如把宴席开在东跨院,同样是舅舅家不分亲疏,大伯母你看怎样?”宝珍说话慢条斯理,这姑娘年纪小小却比她母亲李氏有过之而无不及,让杨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杨氏看了看雅清,笑了笑说:“前头你母亲跟我说了老太太的意思,我这里能趁雅清的及笄之礼热闹一番也是好的,不过这事还是要同你二姑商量商量,毕竟请的人里面到时候还有雅清父亲那边的亲戚。”
雅清却是非常愿意在这里开宴席的,但一向矜持和有教养的她却不能明说,只能低着头期期艾艾的:“让舅母们费心了,我原不相操办的,怎奈拗不过外祖母对我的一片拳拳慈爱之心。”
杨氏说:“你住在外祖家,原该是我们应该想到的,倒让老太太提来,也是我们做舅母的失职了。”
雅清忙说:“大舅母不敢的,这么多年雅清靠着舅舅们,已是万分感激,但愿将来我能孝顺舅舅舅母们。”
杨氏说:“有你这份心就够了,你的三位舅舅虽说不上家财万贯,顾及你们母女却是轻而举的,何况有你们在老太太跟前进孝,我们也清闲不少。”
孟春见杨氏忙着应付,几乎没动过筷子,夹了一个点心给杨氏说:“杨姨,这甜心糍粑吃着不错,你尝尝看。”
杨氏吃着点心,看到她的傻二楞一直频频的看向孟春,苏氏也查觉到了,她朝着孟春笑,孟春却已经过了刚才的不好意思,已经稳妥的过渡到好好和纪二处对象的心里,她和看过来的纪二视线一碰,微微红脸一笑,纪二好似被春风吹过,自己的这姑娘太懂自己了,彼此已敞开心迹,就应该这样大大方方的。
这里的对视宝灵、宝珍他们或许不在意没有注意到,但雅清却分明看和清清楚楚,她本是有着玲珑剔透的心肝,这样的对视意味着什么她是明白的。她如被一场冬雨浇了个透心凉,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二表哥能这样的看自己一眼,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孟春这个毫无可取的女人呢,这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成了笑话。
孟春看着雅清不动筷子说:“表姑娘,多吃点,你看着太瘦了。”
雅清的内心有一股无名火在窜,她真想把筷子狠狠的丢向孟春,她无辜的笑容,雅清看着太刺眼了,这样一个粗鄙的丫头,凭什么得到东跨院所有人的喜欢,而自己严寒酷暑修练的女儿典范却不及这样一个人毫无可取之人,雅清不服。她压下心里的愤恨,面带微笑说:“谢谢孟春姑娘,我已经吃饱了。”
等人散去,纪二公子就在门廊前慢慢的晃悠,见孟春出来了,方迎了过去说:“今天我们去私塾接纪四他们。”
孟春说:“好的。”
纪大老爷见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杨氏,搓着手说:“哎呀,不会明年我得两个大孙子吧。”
杨氏懒得理他,一直都是见风就是雨的性子,她挑了挑眉说:“我等一下去找秋梅,三房的宝珍丫头年纪小小心计倒好,让雅清及笄那天的宴席摆在我们东跨院,这府里开雅清和老二的玩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太爷都有这个想头,如果真的在我们院子里摆了酒,到时候更说不清了。”
大老爷闲散的坐在房里的梅花雕椅上,一口一口的啜着杨氏泡上的养生茶,对着杨氏说:“少不得又要你包揽银子了,老三那一房,老婆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杨氏在纪大爷的对面也坐下:“可不是,我只能推托我这边没精力,她大嫂子身体又不便,不出力只能出银子了。”
纪大老爷叹了一口气:“江孝同陶国舅走的近,我劝了他几回,他对我也是阴奉阳违的,恐我坏了他的好事,这国舅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赔进整个纪家都说不定。”
杨氏的眉头也深锁起来:“这些年你也是韬光养晦的,从不愿出什么风头,就是为了安守我们和纪家,这三叔现在看着一步步升官,昨儿个大姑姐也跟我说,也劝他来着,那知隔层肚皮隔层山的姐弟,三叔恐怕是觉得他官做大了,我们这些都忌惮他来着。”
“老三上次提过分家的事,被父亲驳回了,我看也是分了的好,下次我同父亲说说。”纪老爷按按自己的太阳穴说。
“爹这阵子精神越发不济了,我看你先还是不要同他老人家说这桩事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其实分不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老三真出事了,你这做哥哥的分了就能脱离关系了呀?”杨氏一边说一边右手一下一下摸着她左手的羊脂玉的碧青手镯,她对纪大老爷说话的语气总带着无知无觉的一份娇气,幸福而自强的女人总是岁月的宠儿,声音和强调一如当年的模样,陈旧里翻着最新鲜的昧道。
等纪大老爷喝完茶,夫妻俩结伴去了正院,大老爷去看精神不济的老太爷,杨氏绕开朱老太太的院子,直接去了李氏的屋子。
二七
私塾在纪府后门对街的纪家祠堂边上,除了老太爷这房头的孩子,纪家宗族里的除了考上官学的,其他弟子都在这里念书。十岁以下的女孩子也可以进私塾,但过了十岁的像宝灵宝珍他们这些的,纪府里也单独为她们请过一位女先生,但如今她们都到了待嫁的年纪,家里斟酌着女工和女容还是姑娘们最要紧的,就谢辞了女先生,让她们各自跟着自己的母亲,做做针线、整整妆容。
纪二和孟春想从东院的后门穿过去,他们俩一前一后出了前厅,在去纪二的观荷居的岔路口,就看到那刚才走的六位姑娘齐齐的站在树阴下,六位姑娘一大片的粉红柳绿,看的纪二眼晕,他还想在过无人的那处隐蔽的假山旁时,拉拉孟春的手,是不是还跟小时候一样还是软绵绵热乎乎的,拉久了自己的手就会出黏黏的一层汗。可这些妹妹们纪二觉得她们都是一只只面目可憎的拦路虎。
雅清盈盈上前,眼皮微微低垂,目光却只落在纪二的前襟上,小声说道:“二哥,我记得你这里有本朱文公先生的《周易读本》,我能去翻翻吗?”
纪二随口回道:“观荷居里长生在,你找他要去吧。”
雅清的脸上突涌上一层不自在的绯红,暗哑的说:“我也不是要急着看,等你有时间了我再找你取吧。”
“那也好。”纪二说完,示意孟春走了。
宝珍问:“孟春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去——”孟春话没说完,就被纪二抢白了。
“去后面的私塾接纪四他们。\"纪二说。
“那我回去了。\"宝灵面无表情的说,而后朱老太太的两个侄孙女也跟着宝灵回老太太的院子去了,宝莲听说要去私塾也提前裙子溜了。
雅清扯扯宝珍的袖子,宝珍说:“正好我也去看看世昌吧。\"说完挽着雅清要走。
纪二很是无奈,原以为接纪四这个万人嫌的家伙,这些姑娘会知难而退,谁想还有两个粘着没走,他很想同孟春一起走在后面,但宝珍把孟春拉着一起走,纪二只好让三个姑娘走在前头,自己窝窝囊囊的紧跟其后。
宝珍走在中间,半仰着头:“我们小时候在私塾里的辰光,数雅清姐姐书念得最好,先生常夸姐姐不输男子呢。”
孟春对有学问的人总是心怀敬意,很认真的听着宝珍她们的求学时光,能心无旁骛的做几年学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孟春以前居住的镇子,远离繁华很为狭仄,没有女孩子可以背着书匣子进学的,孟春有个能通笔墨的娘已是万分的幸运,她从不觉得自己没有进过学有什么不妥,反而总心存感恩,那几年从母亲处认来的一些字,让自己在行走之时无形之中带来不少便利和光彩。
然后两个姑娘一起回忆年少的学习生涯,和同窗情谊。孟春的脚步缓了缓,她也想同纪二一起走,雅清也缓了下来:“孟春,你们那里的女孩子有去念书的吗?”
孟春诚恳的说:“没有的,我们那里的女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要学着照顾弟妹,长大了帮家里做针线的。”
宝珍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轻飘飘的说“那你的字是什么时候学来的。”
“我娘呀,我外祖父是个私塾先生,我娘学问很好的,只是我小时候很淘气,总是不好好听我娘的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说完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