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如卿目光怔怔地瞅向谢熙桐——熙桐哥哥,你这么老实真的没关系么?你是尚书之子,而我是骠骑将军的妹妹,按理说应该不相来往才对。
刚才使眼色的事也是。莫非季淮思有意试探?她视线一转,投到季淮思脸上。
他依旧笑着,却有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喔?还有此等事?”
“有次我们一起玩,她失足掉进池里后把家父吓得不轻,生怕尚老将军追究。尚老将军把她带回去教训了一顿,之后便禁止她来尚书府。”
“想必她当时一定很难受。”
谢熙桐遥遥头说:“非也。她被鸡毛掸子打了一顿仍不知悔改,养了五,六日的伤便又偷偷跑来找我玩了。”
季淮思听得很有兴致:“被打了一顿没落病么?”
“普通的官家小姐倒是可能。她却被我府里的下人戏称是顽猴转世,皮糙肉厚的很。不然哪能每次犯错挨打都毫无惧意?养好了伤继续生龙活虎的胡作非为,谁都管不住。”
季淮思嘴唇含笑,看出得心情很好:“原来卿小姐自小就非同凡响。”
喂喂喂,说她的陈年糗事便罢了,还当着她本人的面讲得那么滔滔不绝,让她情何以堪?不说谢熙桐,怎么皇帝也跟着凑热闹?完全颠覆了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原来皇帝也不是那么难以亲近之人。然而——他们如此委实过分!
尚如卿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位说得旁若无人的兄台:“以前是我年纪尚小不懂事,如今我已成熟许多。”
这话不知道季淮思信不信,反正谢熙桐不信。
季淮思向尚如卿看去。眼波流转,深邃幽远:“说来卿小姐还记得脸上的伤因何造成的么?”
他这么一问,尚如卿才认真回想。尚如卿对这道伤疤的印象只停留在她从树上摔下来撞到石块后才有的。为什么爬树,又为什么会树上摔下来却不记得了。
谢熙桐道:“她打小就皮,跟野小子似的,迟早会出事。幸好只是留了疤,总算保住性命。”
季淮思没有说话。神色清冷沉沉,像在思索。
“我估计也是因为想掏鸟窝才会爬树。然后被鸟妈妈发现,惊吓之余就摔下树了。”
谢熙桐闻言忍俊不禁,向季淮思一挑眉:“她便是如此顽劣,让尚老将军头疼不已。”又思及刚才之事,关切问道:“方才见你与那几位公子起了争执,是谓何事?”
只有谢熙桐在的时候还能如实告诉他,当着天子的面她便不能老实作答了:“我一向口无遮拦,兴许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们。”
“是何人说变成熟来着,怎地还四处招惹他人?”
尚如卿被谢熙桐拿话一堵,正欲据理力争,季淮思却道:“卿小姐能直言不讳,乃性情中人。与她交往不必闭门墐户,心存戒备,我倒很欣赏。”
她被谢熙桐细数种种糗事竟然还能让季淮思夸她,顿时对这位新帝生出许多好感。又一番闲谈下来,尚如卿已经敞开怀,有什么说什么,已经完全忘记尚天昊的嘱咐和季淮思身居帝位之事。
桌上的点心已吃光。谢熙桐又吩咐店小二上了几份。尚如卿最喜欢悦宝斋的龙须盏,甜甜酸酸的,吃得停不下来。
不知道怎地,聊到尚如卿家的几位兄弟姐妹,谢熙桐回答季淮思刚才的询问:“我与重远兄和明风平时不多往来,只和卿丫头稍熟一些。至于兰丫头,小时候倒玩得很好,如今不复以往光景了。”
季氏天下民风虽开放,但对礼义廉耻之类的道德观一向看得很重。尚如兰不像她这般叛逆野性,对待家人以外的成年男子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般随便不讲究。
谢熙桐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通过她偶尔打探尚如兰的情况。
不想让谢熙桐伤怀,尚如卿问季淮思:“李公子,我有些问题能不能问问你?如果冒犯了你,你可千万别怪我。”
季淮思眯眼一笑,手指从雕花方碟中捏起一块龙须盏放到尚如卿面前的小碟上,微微颔首:“无妨,你问。”
谢熙桐有些担忧地看向尚如卿,生怕她会问出些惊世骇俗之事。
“你才继……接手家族生意几年,怎么有空到这些地方来玩?”
在她眼里原来他是在玩么?季淮思不禁莞尔,举起茶杯润了口茶才道:“家里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也该到外面了解了解百姓生活,体察体察民情。”
尚如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没问什么奇怪的问题,谢熙桐也跟着松了口气。他这头才刚松口气,尚如卿那头又问了一个让他的心猛悬起来的问题。
“李公子家里有很多兄弟姐妹吧?都是些什么人,我听说有个叫什么冽也是你兄弟?”
她还真什么话都敢问!不知道是胆大包天还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谢熙桐暗自叹气,又向尚如卿使了使眼色。
可惜尚如卿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季淮思身上,完全没瞧见他充满好意的提醒。
季淮思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语气平和的答道:“如今没剩几位。日后若有机会见面,再为你介绍。你说的那位大概是我十皇兄安王吧。”
皇兄?安……安王?!尚如卿头顶当即像被人泼了一盆夹杂着寒冰的冷水,冻得她全身僵硬。
这种僵硬持续不到一会儿,她又恢复了原来的心境。跟皇帝打好关系,还怕什么安王?
“也坐了这么久,不如到外面走走?”再让尚如卿问下去谢熙桐都不知道能不能帮她圆场,便提议道。
尚如卿打了个饱嗝说:“好好。李公子,我带你去些好玩的地方。”
“甚好。”
谢熙桐为难得看向季淮思。季淮思朝他淡然一笑,仿佛在说不碍事。
离开悦宝斋之前,楚珍珍过来了。她与季淮思说话时言行都很恭敬,还亲自将人送出门外。尚如卿想她一定也知道季淮思的身份才特别对待他。
尚如卿领着季淮思游了长安城热闹繁华,充满异域风情,满眼尽是新奇玩意的西市,向他推荐了长安城几处出名的酒楼店家,又向他提议了几处赏景游玩的好去处,甚至还带他转到南市的风月之地。
饶是温和儒雅的谢熙桐,站在某处檐下,远远遥望着那些秦楼楚馆,也不禁面红耳赤。
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带男人到这些地方来?何况那个男人还是当今天子!
与他一同站着的季淮思倒是大大方方问尚如卿:“卿小姐怎知道这些地方?”
“长安城能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别觉得这些地方淫/靡荒唐,里面可都卧虎藏龙。细数各种野史,出过多少名妓?她们即不会出卖人,也不会与人牵扯不清。实乃倾诉心声,放松心境的最佳人选。”
她说得坦荡磊落,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季淮思不禁莞尔:“卿小姐这番话说得有理,受教了。”
又转了一圈,天色渐晚,檀珠和尚如卿便先告辞回府。谢熙桐也担心季淮思的安危,与他一道唤来马车打道回宫。
车内谢熙桐沉默片刻才道:“圣上,卿丫头说话不知轻重,却没恶意,万望您别放在心上。”
“怎会?朕身边正是缺少她这种心直口快之人。你与她感情倒真是很好,在朕面前也不避讳与她的关系。”
“即便避讳,圣上也定能看得出来。反倒是她多次出言不忌您却耐心解答,让镜仪很意外。”
“自然,朕说欣赏她的为人并非客套之词。”
千秋馆
谢熙桐会和季淮思同行的缘由尚如卿知道。谢煜是季淮思那边的人,谢熙桐和季淮思一道完全不出人意料。
让她意外的是季淮思和谢熙桐居然相熟到可以喊谢熙桐的表字。还有,季淮思身为皇帝却没皇帝的架子,相处起来颇自在舒服。
她很高兴自己交了一个新朋友,晚上睡觉嘴角都勾着。檀珠以为她魔怔,还委婉的提议要不要带她去看看大夫。
然则大夫没见着,尚如卿却先见到几个怎么也想不到会见面之人。
今日尚明风把她从房里揪出来的时候向她笑得非常奇怪,她就知道没好事。
尚天昊已经坐在正屋堂上饮茶,见尚明风把尚如卿带来了,便向尚如卿慈爱的笑道:“卿儿,一会儿跟爹去个地方。”
尚天昊很少会对她这么笑。一旦这么笑时,多半在寻思着什么坏事。尚如卿急忙找借口:“不行不行,我一会儿还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