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风缄默。真正的她吗？
两人都不再说话，室内充斥着静默的空气。直到热茶的器具升起阵阵烟雾，尚明风才低沉道：“我听得出你话里有怨气。可小兰，你又是否给过我们了解你的机会？”
尚如兰身子猛地一震，倏然抬眸注视尚明风。尚明风神色凝重又无奈地长叹一气，起身向门外走去：“你说得没错。律法所依，将军府不会包庇你。明日我会亲自将你送官，你可还有话要说？”
不知她是否听见了，尚明风好久都没听到回答。尚明风当她无话可说，便摇头叹息的迈出门。
双脚才迈出门外，尚如兰的声音便幽幽从身后传来：“如果换作小卿杀了人，将军府也会将她送官，不包庇她么？”
尚明风登时顿住脚步。这个问题太突然，他的第一反应是讶然与犹疑。这个答案并不难。大家再怎么宠她爱她，若尚如卿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应受的惩罚。
他正欲回答之际，尚如兰已经先他一步颓然道：“二哥不必回答，我已经知晓答案。”
尚明风复又回身想说什么，尚如兰已将门霍然关上，徒留门上灯火投下的身姿剪影。
尚明风默然站立门前，想敲开她的房门。心中反复思量后最终却放下手转身离开。
大哥和父亲远在关外，这偌大的门弟没有尚如兰当家，只怕会乱套。可又不能放任犯下律法的她自由，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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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明风一早便将尚如兰带去见官，未跟尚如卿说一声。另外檀珠虽是奴仆，但尚如卿将她当成姐妹，她的丧事也需办得风光。
尚明风在尚如卿醒来之前早已经安排妥当这一切。尚如卿从下人口中得知后想再问个明白，却找不到一个能回答的人。
带去见官？尚如兰会被关进天牢么？她是恨尚如兰杀了檀珠，可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亲姐姐受牢狱之苦。人已经死了，就算尚如兰入了天牢也不能换回檀珠的命。
然则想到檀珠死时的模样，心里又是忿然。郁结在胸的积怨怎么都无法舒解，恨不得自己能亲手替檀珠报仇。
她又恨自己办不到。再怎么着，尚如兰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三姐，未曾改变。
尚如卿想去逃避，于是不愿再多想。况且府里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操持檀珠的丧事，她要振作起来。
奴仆的棺木可以设在主人家的灵堂供人吊唁已是分外有排面的待遇，其它流程便从简而行。此刻，平日与檀珠交好的几个婢女正跪在灵堂哭丧。尚如卿的眼泪在昨夜已经哭干，现在只剩怅然若失，思绪游离。
尚如卿又没主过事，身边有下人帮着才磕磕碰碰处理妥当。一切都打点好，也挑了下葬的日子，忙完已是日落时分。下人送了些果腹的吃食尚如卿却没有胃口，只想着尽快收拾好檀珠的遗物。
收拾时恰巧看到之前她送给檀珠用的那盒雪花珍珠膏，回想当日情景，复又悲从中来。不禁陷入往日与檀珠相处的回忆里，直到门房来报说安王殿下来了她方才回神。还没让人去请，季淮冽已经出现在屋前。
门房作揖退下。季淮冽瞧到她的模样，十分心疼：“今日过来看到府上挂了丧幡才知檀珠的事。你别太难过。”
说来檀珠的死也与他脱不开干系，尚如卿看他的眼神一瞬间充满了杀意。季淮冽心中霍然一震，竟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他敛了闲闲神色，近到尚如卿身边静静不说话。
要不是因为他，三姐怎么会对檀珠动手？都怪他……
“你怎么来了？”尚如卿尽量缓和自己的语气说：“我没心情应付你，你请回吧。”
尚如卿其实也清楚，她只是在迁怒季淮冽罢了。一切都是她的错。害死檀珠的人是她才对。
季淮冽拉过尚如卿的手轻抚：“我知你难受。不如跟我一起到扬州散散心，天天对着这些东西胡思乱想多伤身。”
“去扬州？”尚如卿无甚心思，连他的触碰都懒得抵触。
季淮冽抬手将她耳边的一撮散发捊到耳后，柔声轻语：“没错。我们可以一起到扬州过年。你若一直愁眉苦脸，郁郁寡欢，我会很心疼。”
“我……”
“兴许你去了扬州，所有事情都会变好也说不定。”
“可……”
“不许拒绝。车马行李我已经都备好，明早便出发。”
“……你早有准备了？”
季淮冽笑道：“你之前不是很想去么？我当然要尽快做好准备。只是没想到此行的目的竟是为了陪你去散心。”
尚如卿不语。兴许他说得对。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她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一张巨大的织网之中，无论怎么想怎么做都挣扎不开，越陷越深。
父亲大哥不在，檀珠死了，三姐变了，熙桐哥哥差点没了清白，而自己的性命也被盯上。
可以逃避的话为什么要选择去面对？或许只要她离开，一切都会好起来也说不定。尚如卿眼皮沉沉，心思流转，没注意到季淮冽一直在看她。
他的眼神包含了许多情绪，有自责有决绝，有心疼有无奈，有坦然有闪躲，复杂得教人看不透。
“我想看着檀珠下葬。”
“檀珠何时下葬？”
“三日后。”
季淮冽静默片刻才万般无奈道：“也罢，便等檀珠下葬了我们再启程。”
尚如卿忽面抬头望着他，神色寡寡却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他说：“谢谢你。”
能从尚如卿嘴里听到对他的道谢简直是件奇事。失了往风威风的尚如卿虽让人怜爱不已，但他更喜欢那个张狂性野，意气风发的尚如卿。他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我是你未婚夫，为你做什么都应该，不必道谢。”
未婚夫么？若当初她没有自作多情想要撮合谢熙桐和尚如兰而答应季淮冽的求亲，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真实
尚如兰入狱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长安百姓无不稀奇——将军府的五小姐入狱还说得过去，怎么都轮不到向来懂事温婉的三小姐才是。
然而得知是尚明风亲自将人送去的，又不禁对将军府侧目。有人觉得将军府大义灭亲，以身作则，是好事；又有人觉得将军府冷血无情，为了律法而不顾亲情。
可不管众人如何议论纷纷，亦无法改变任何事实。
刚收到对尚如兰的判决，又有密探传来噩耗，尚天昊一行在半路遇袭，不幸身亡。尚明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霍然从椅子坐起，厉声问：“查出是何人所为了么？”
来报的密探摇头。见尚明风将要爆发的模样，忙又道：“回大人，只知是某位亲王的人马。”
“亲王？”尚明风一把撒碎来报的书信，拍案怒道：“大邺一共就那几位亲王，你们查不出是哪个吗？”
“大人息怒。属下们已经全力追查，定能很快查明。只是不知大人作何打算？”
“……”尚明风努力克制心中的悲痛，攥紧拳头，面色却无异的开口：“尽快将父亲的遗体带回来，不要让外人知晓。我会想办法解释父亲的死因，在此之前千万不要让小卿知晓此事。”
“遵命。”
密探前脚刚走，尚如卿后脚就进屋来了。许是昨日才葬下檀珠，今日又起早忙着收拾，她的心情和脸色都不大好。迈进屋门看到尚明风还有一地的碎纸，她怏怏地问：“出什么事了，二哥？”
尚明风冷眼看她：“公事而已。忙到现在你也累了，快些去歇息吧。”
尚如卿确实有些累。少了檀珠在身边，尚如卿总觉不习惯，这几天都没睡好。她点了点头就要回屋，尚明风又将她叫住：“对了，小兰的判刑已经下发。”
尚如卿心中咯噔一下，竟有些不敢听下去。
尚明风不管她是否愿意听，继续陈述事实：“念在她是忠烈之后死刑免了，只是往后的时日都要在狱中度过。”
尚如卿皱眉问：“……往后是多久？”
“百年之刑，至死方休。”
尚如卿不知该作何表情。是欢欣，尚如兰不用死却也得到了惩罚。还是难受，天牢那种的地方尚如兰怎受得了，还不如死了干脆。
“你不必想太多。小兰自己也明白，她只是在承担后果罢了。”
尚如卿还没说什么，门房就进屋通报说安王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