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直面了自己最原始的欲望,堂堂正正,毫不躲闪,率真的身姿令我震撼不已。
“你这样的人,很适合北京。”
我由衷地感慨了一句,她十分俏皮地模仿了我的话。
“你这样的人,很不适合北京。”
我们捧腹大笑。
“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北京?”周一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不是抱着什么目的性来的,只是机缘巧合罢了。在我来北京的第一天,那是个寒冷的晚上,我经过一条宽得吓人的马路,绿灯刚亮起,几个裹着羽绒服的人快速从我身边走过,偌大的马路上只剩下我一人,一种孤寂感涌上心头。周围都是陌生的事物,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不安。我站在马路中央,一时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
“站马路中间发什么呆呢!你不要命啦。”
“这种事情,不由自主啊。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样,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那种茫然感,就好像自己化为意识,不再具有形体。”
“你还是脚踏实地地当个人吧。”
“做人,是最难的啊。”
“我倒是觉得,很有趣呢。如果我是花草鸟兽,一定会少很多快乐。体会不到这么多美好的东西,一定会觉得惋惜。这么美的城市,是给人住的。这么可口的食物,是给人吃的。音乐、艺术也都是为了人们更好的享受生活才被创造出来的。还有啊,那么细腻的感情,也只有人类才有。如果活在这世上却享受不到这些美好的东西,我一定会嫉妒得发疯。不过还好,我是人,我可以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些。”
“你为什么总能找到生活的乐趣?”
“因为热爱呀。这世界简直太棒了不是吗?这么多好东西,有什么理由不爱呢?”
我笑了笑。
“你的感情总是这么丰富。”
“你难道,就没爱过什么东西或者是……人吗?”
“或许有。”
“什么叫或许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因为我不知道啊,到底什么是爱。”
“没交过女朋友吗?”
“有过,但那段经历中没有能称之为爱情的东西。”
“没有爱情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在玩弄别人的感情吗?天呐,想不到你还是个渣男。”
周一对我斜目而视,用夸张的口吻说道。
“不,不是啊。唉,虽然从结果上来说也差不多吧,的确对别人做了很过分的事。”
我低下头黯然神伤。
她伸出双手支着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个坏人哦。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特别纯粹的人。你眼里没有那些肮脏的东西,所以我信任你,使唤你,你可不要以为我对谁都会这么做。虽然你有时候单纯过了头也很让人头疼,不过世界上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才会精彩。”
“精彩?无论怎么看,我都是个很无聊的人吧?”
“不是,因为你……很温柔呀。”
“你看到的温柔是假象。我这种人啊,喜欢的东西很少,讨厌的东西却很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是一个怎样都无所谓的人。”
“哦?真的吗?你确定心里没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人吗?”
明明想说没有,话语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迟疑了。
“看样子是默认喽。”周一得意洋洋地宣布。
“我不知道。”
“那就是肯定有的意思。”
“怎么就肯定有了?”
“当你心里在疑惑是否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就代表你已经喜欢上她了。”
“不……我很……尊敬她。”
“尊敬?哈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吗?真是太可爱了。”
“有什么好笑的?”
“我问你,你跟她在一起时开心吗?”
“开心。”
“不在一起时想她吗?”
“有时候会。”
“那就是喜欢啊。喜欢就大大方方承认嘛,干嘛非要遮遮掩掩的?”
“我并不想占有她,只是想让她好好的,仅此而已。”
周一先是一愣,随后缓缓扬起嘴角对我说:“那个,叫□□呦。”
桌上的菜吃掉大半,酒杯也已见底,我们都进入了微醺的状态。
“你为什么总要压抑自己呢?”周一斜着脑袋看我。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曾经有过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看别的孩子有一个玩具,想让母亲给我也买一个。她把我骂了一通,我委屈得不行躲在房间里哭。她走到我面前丢给我十块钱,什么也没说。她走后我把那十块钱撕得粉碎,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要求。我不能有欲望,否则等待我的只有无尽的失望。”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呀。你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
“我不知道我还能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
“首先嘛,胆子大一点,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欲望,是一件很美丽的东西。因为想要,所以人们可以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可能。”
我看着空荡荡的盘子陷入深思……
饭快要吃完的时候,我说:“周一,我打算离开北京了。”
周一大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眸子里流露出温柔的目光。
“要去找她吗?”
“嗯。”
我们从饭店出来去三里屯散步,周一看到一座小白楼,兴高采烈地拉我上去玩。小白楼有一个颇为别致的名字——那里花园。我们登上了房顶,俯瞰整个三里屯,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灯火辉煌的夜景,美得不像话。
我望着状若玉盘的月亮说:“之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周一也把视线投向相同的方向,片刻,她告诉我:“我要改名。”
“不会是因为我吧?我以后不叫你Hello Kitty还不行吗?”
“这个是早就做好的决定,跟你没关系。”
我松了一口气。
“你想改成什么?”
“叶萱。”
“姓也要改?”
“我一点都不想和那个人用同一个姓,以前是没得选。”
“为什么要姓叶呢?”
“你不觉得这个姓很贵气吗?”
“我只觉得绿的发慌。”
“你去死啦。”
“剩下的那个字又怎么解释。”
“萱草听过吗?”
我摇摇头。
“萱草味甘,令人好欢,乐而忘忧。”
我不太理解。
“不懂。”
“就是忘忧草啦,笨蛋,你大学到底怎么念的?”
“你以为大学是读书的地方吗?”
“最起码,理论上讲,应该是读书的地方吧?”
“实际上,只是埋葬青春的地方罢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大叔,你的青春已经结束了吗?”
“可能从来都没开始过。”
楼下响起动听的音乐,周一随着音乐在空旷的屋顶翩翩起舞。那一抹红色宛若惊鸿,又好似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北京,原来这么美吗?
我喜欢上北京的时候,却是我要走的时候。
虽有些不舍,但我已经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缺憾,我们不得不带着缺憾前行。
第二天我最后一次穿上正装回到公司上班。
“我打算离职。”
我平静地站在俞烟渚面前。
“想好了吗?”
“嗯。”
“照例来说,我该挽留你一下,但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吧?”
“确实没必要。”
“找到想要做的事了?”
“嗯。感谢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事,衷心地感谢你。”
“别这么客气嘛,都是我该做的。”俞烟渚摆了摆手。“以后,要努力生活啊。”
“对了,可以问你件事吗?”
“什么事?”
“你原来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俞,妍,珠。”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点都不俗啊,挺好的名字。”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俞烟渚脸上见到那样爽朗的笑容,不加掩饰也不加虚情,灿烂美丽的笑容。
十七岁的她,应该就是这样笑的吧。
我拿着离职单去找经理签字,与我擦肩而过的张猛攥着同样的纸,我们没有向对方打招呼,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至此,我的房产中介生涯便结束了。
我买了早晨的火车票,周一说时间太早她起不来就不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