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咯咯笑起来,说:“这有什么刺激我的,阖家团圆是好事啊,多好。不过我连我父母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吴蔚然还想再问许多问题,程郁却轻轻带过,温和却不由拒绝地结束了这场对话:“好了,虽然你还有很多问题,但确实该睡了,我下午还要上班呢。”
吴蔚然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想,怪不得程郁看起来总是那么冷冷淡淡还带着些忧郁,原来他的身世居然如此坎坷。而后又想,他先前还想着程郁没读过什么书,现在想来这或许也是他身不由己的选择。
总之吴蔚然越想越怅惘,迷迷糊糊睡着,再醒过来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了。他们这类机关单位的员工下午没什么事可以不去上班,吴蔚然原本也就请好了假,他买了下午回家的车票,预备着跟父母团聚。
但是听说了程郁的身世,吴蔚然口袋里揣的那张车票就有些烫手,程郁已经去上班了,吴蔚然起身在宿舍里转了一圈,口袋里手机嗡地一声震动,拿出一看,是吴蔚然父母的短信。他们催促吴蔚然早些回家,爷爷奶奶已经给他包好了饺子。
吴蔚然想着这回太过匆忙,即便想跟程郁一起过年,在程郁那里太唐突,在父母那里也无法说清。吴蔚然是个务实派,做什么事都得稳扎稳打,即便冒险,也不能冲动,去打无准备的仗就要承受无法承担的后果,这是吴蔚然不能容忍的。
程郁下午在车间照旧是混时间,李一波在他身边同他聊天,问:“年准备怎么过?不回家吗?”
程郁没同车间的人说过自己的家世,事实上就连给吴蔚然说的那一次也是他头一次说起,于是程郁摇摇头,道:“不回了,就在宿舍过。”
李一波闻言诧异挑眉,而后说:“小吴也要回家吧,那宿舍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一个人过年多没意思,不如来我家吃年夜饭吧。”
程郁心心念念都是那人年后就要来云城的事情,哪里还有吃年夜饭的心思,他沉默地摇摇头,道:“不用了。”断然拒绝自己的师父不好,程郁紧接着又加了借口:“前些日子我也七七八八地备了些年货,至于师父家我肯定得登门拜年的,去的时候给您提两斤我自己做的卤味。”
李一波笑起来,吐出烟圈,道:“你还会做卤味?有点手艺。”
程郁抿嘴笑着,他的头微微低垂,坐在身侧的李一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情绪不高,但程郁的话素来不多,主动诉苦更是不会发生的事情,李一波看了两眼,见他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便岔开话题,没有再纠结于过年的事情。
程郁回到宿舍时吴蔚然已经走了,茶几上留着一张字条,是吴蔚然写的,他字写得潇洒帅气,如同他本人一样。“程郁,我先回家了,尽量提早些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没事干的话可以给我发短信,一楼门卫室里有电视,你可以在那里看春晚。”
程郁笑了笑,将纸条对折塞进口袋里,他没有看春晚的心情,只从壁橱里取出先前没吃完的挂面,准备切一些蔬菜丁下挂面吃。
不知是程郁心情不好还是一个人做菜速度确实会下降,程郁只煮了碗面条,外边的天就黑透了,时不时就有人拉着行李箱从宿舍门前经过,来往匆匆,都是要回家的人。
宿舍楼楼下有个聊胜于无的门卫处,看门的与其说是值班门卫不如说是后勤中心,宿舍里要是有哪家的灯泡烧坏了、天然气没电池了、马桶堵了,全都能在值班室里找到解决方法。
值班室的值班阿姨只有在年节底下才是最忙碌的时候,她抱着登记本上楼转了两圈挨个登记每个宿舍谁走了谁留了,已经空了的宿舍还要用留存的钥匙打开房门,把电水气阀门都关了。
值班阿姨来敲过一次程郁的房门,程郁当时正慢吞吞地搅和着面条,想着已经给李一波说了要带着卤味去拜年,现在他话已经说出去了,卤味却是随口说的,他头一次在云城过年,还不知道年节底下食材好不好买。
所以值班阿姨来敲门时程郁就随口问了一句,值班阿姨热心肠,说是家里有亲戚在做这一块,如果他需要,可以帮忙问一问,晚点给程郁答复。
食材算是有了着落,程郁坐回沙发上,天气很冷,天也很黑,程郁没有开灯,心里乱糟糟的。
他不知坐了多久,门又被敲响了,程郁只当是值班阿姨已经问好了门路来告知他,没有问来人就开了门,门一打开他却愣在原地。
宿舍楼下有几盏并不很亮的路灯,将来者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他的半张脸隐在黑夜中看不清神色,半张被路灯照亮的脸充满玩味和戏弄。
他肩上落了几片雪花,就在开门对视的这几秒钟已经飞快地融化了,留下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水痕,程郁的手扶着门框,咬着下唇望着他。
那人“嘶”地长吸一口气,脱下手上黑色的手套拿在手里,拉着程郁的手腕强行解除了程郁下意识塑造出的阻隔,大步进了宿舍。
“站了这么久了,也不让我进去坐坐,程郁,出来半年,你怎么学得没有礼貌了。”那人往沙发上一坐,瞧见茶几上那碗清汤寡水已经坨了的挂面,嗤笑一声,说:“大过年的就吃这个,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换身衣服吧,先带你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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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第34章
翟雁声久居上位,程郁一向怕他,即便半年未见,程郁对翟雁声的恐惧也并没有消散殆尽,眼下翟雁声就这么坐在他宿舍的沙发上,拿着筷子随手拨了拨碗里的面条,他既没有嫌弃这个宿舍狭小鄙陋,也没有询问程郁这半年过得如何,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程郁只不过是离开了短短一瞬而已。
见程郁站着不动,翟雁声又开口了:“先把门关上。”
程郁怕被人瞧见屋内光景,老实地去关了门,翟雁声又站起身,推开门进了程郁的房间,两间房,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准确地确认了程郁的房间,程郁跟在他身后,对翟雁声对他生活掌控的程度再次感到一阵恐惧。
翟雁声打开衣柜翻了翻,挑出两件衣服扔出来,说:“换上吧。”
既然翟雁声已经到了程郁面前,程郁深知他的性格,他绝不是能吃得下硬碰硬那一套的人,于是程郁深吸一口气开始换衣服。
翟雁声手插在他修长挺括的羊绒大衣口袋里,不带什么感情地说:“这几件样式已经过时了,而且悬挂会变形,我让赵秘书新买了一些,已经放在这边的家里了,晚上回去你试一试。”
程郁系纽扣的手顿住了,他感觉眼泪已经冲到自己眼眶,他拼命吸气,想把眼泪憋回去,但还是有一大滴眼泪落在他浅咖色的毛衣开衫上。就在心口的地方,心口处绣了一个小小的心形,程郁的眼泪滴在上面,颜色变深了一块,像他的心流下的血。
翟雁声对程郁的眼泪视而不见,见程郁穿好衣服,便将外套扔给他,说:“快一点,待会儿路上要堵车了。”
程郁老老实实将衣服穿好,把宿舍钥匙揣在口袋,钥匙叮当碰撞的声音被翟雁声听见,换来他一声嗤笑。
程郁跟在翟雁声后边下楼,一路都在祈祷不要碰见熟人,走到宿舍楼门口时却被叫住了:“程郁!”
程郁和翟雁声都停下来转身去看,是唐远和张衍,唐远下午没有去上班,约莫是好好休息了一番,到了晚上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他笑着对程郁说:“刚才远远看着就像你,这么晚了,出去吃饭吗?”
程郁下意识看了一眼翟雁声,然后又飞快地收回目光,点头小声说:“对,去吃饭。”
唐远和张衍这才仿佛将程郁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与程郁联系在一起,他们打量了翟雁声几眼,问:“程郁,这是你……”
翟雁声笑了,他在外人面前总是温和有礼,既不摆架子,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触,他说:“我是程郁的叔叔,来接他回家吃饭。”
程郁似乎松了口气,他勉强笑起来,岔开话题:“你们也去吃饭吗?”
唐远和张衍对翟雁声的身份都毫不怀疑,对程郁强行岔开话题也无所察觉,闻言只点头,道:“我们去张衍家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