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道:“当然是真的。徐医师何故问我这些事?”
徐医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适才人多,有些话下官不便言说,现在周遭没别人,下官便告诉白将军您一人。夫人这次落水,虽没留下什么病根,但夏季暑热,湖里极冷,夫人又不识水性,猝然带着暑气碰着湖里的冷气,加之心慌和呛水,以及事先与刺客武斗损耗了体力,诸多原因加在一块儿,却是实实的伤到了气血,恐怕不易怀孕。”
白起脚步骤停,双眼颤抖,两道剑眉紧紧皱缩,急问道:“你说婷婷伤了气血!可是严重?婷婷会有疼痛昏沉的不适之感么!”
徐医师道:“那倒不会,此属暗疾,夫人自己不会察觉任何异感,而且这种暗疾也不会影响夫人的饮食起居、武斗娱乐。即是说,夫人的生活皆可照旧,却唯独怀孕困难,这暗疾偏偏还没得治疗之方。”
“徐医师,你绝不可把这件事再告诉第三人!”白起命令道,“我要婷婷继续吃得香、睡得好、玩得开心!她的高兴快乐是对我而言最为重要的!因此你务必严守此事!”
徐医师面露愁色,道:“下官严守此事,诚易如反掌。但时日长了,就算白将军您自个儿不在意子嗣,也难免夫人不心急啊。”
白起道:“我自有办法哄婷婷。”
徐医师道:“下官也当竭尽所能,平日勤加研习医药,希望能为夫人找到灵药妙方。”
白起侧转了身,举目眺望东南方向,深邃的双眼内蓄满森寒残酷的杀意。
徐医师被这莫可名状的凛冽杀气所慑,不由得手脚战栗。
只听白起冷峻坚决的说道:“凶手伤了婷婷的气血,我白起定要教凶手血债血偿!教楚国血债血偿!”
*
魏冉所说的上好的温泉浴池就在“玉泉阁”。
玉泉阁是一座单层的殿宇,修建在湖边的小丘上。浴池恰是天然的温泉池,并有天然的水道,昼夜不息的将泉水引出殿宇,顺着丘坡流入湖中。
侍女往浴池里撒了许多时鲜花瓣,铺了厚厚一层。
婷婷在温暖的泉水里浸了小半个时辰,肌肤经得水滋雾蒸,越发雪白晶嫩、光泽耀目,仿佛要融化在这水清花芳之中!
侍女们个个心生羡慕,怯声问道:“国尉夫人的皮肤真好,不知国尉夫人可否告诉奴婢们这美肤养肤的方法?”
婷婷笑道:“我自小就比旁人肤白,从不曾特意的美肤养肤。”
她说的是实话。
众侍女见她神色活泼、快人快语,绝无讳莫如深的做作之态,也就心悦诚服的信了。
黄瑥自前殿走到浴池边,双手捧着折叠整齐的衣物,笑着道:“小仙女天生丽质,昔日在华山上吸集天地日月之灵气,固非我等凡人可比,如今又有白将军宠溺呵护着,直是愈来愈娇艳可人了!”
婷婷嘻嘻一笑,低下头,道:“相国夫人拿我取乐了。”
黄瑥道:“我所言乃是心里话。”她将手中的衣物交给两名侍女,嘱咐道:“过会儿仔细伺候小仙女穿衣。”
两侍女屈膝领命。
黄瑥又与婷婷道:“小仙女,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衣服,我已让人洗净烘干。”
婷婷感激的道:“多谢相国夫人。”
隔不多时,婷婷沐浴完毕,穿好衣裳、披着长发走到前殿。
黄瑥轻挽她手臂,道:“来,我给你梳妆打扮一下。”
殿堂中央一条长几上,侍女已摆好了铜镜、梳子、各种珠钗首饰、香粉口脂。
婷婷辞道:“多谢相国夫人好意。然而我平素没有涂脂抹粉的习惯,此刻头发也还是湿的,实无需相国夫人费心为我梳妆打扮。”
黄瑥笑道:“说的也是,那我就帮你把头发梳理直顺吧。”
婷婷道:“区区小事,怎能劳动相国夫人亲自动手,我自个儿梳一下就行。”
黄瑥笑容不改,硬是按着婷婷坐到铜镜前,道:“小仙女莫不是嫌我梳头的手艺不如你家白将军?”
婷婷雪腮忽红,道:“我……我不曾那样想……”
黄瑥和蔼可亲的道:“小仙女,我今早和你说过,咱们是自己人,你与白将军,在我和阿冉心里,都是如同家人一般。家人之间,不必见外。”
婷婷听罢此言,默默的点了点头。
黄瑥指示侍女在婷婷面前摆上茶果糕饼,婷婷正好腹中饥饿,便斯文礼貌的向黄瑥道了谢,优雅的拿起一块枣泥糕来吃。
*
魏冉在相府主殿大厅里摆了个小筵,与秦王嬴稷品酒谈天。
胡伤虽也有一席位,却甚少出声。
过得半晌,一辆马车载着黄瑥和婷婷到达大厅门前,碰巧白起也捧着汤药走到了此处。
婷婷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掠至白起面前,伸手摸了摸白起的头发,又摸了摸白起的衣服,道:“噫!还真晒干了呀!”
白起微笑道:“你才损了元气,怎么又蹦蹦跳跳的了?”
婷婷两手叉腰,昂着头道:“我恢复得快嘛!”
白起柔声道:“那可真好。我煮了汤药,你一会儿趁热喝了。”
婷婷眉心一蹙,问道:“这汤药可苦?”
白起道:“我闻着甚苦。”
婷婷吐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良药鲜有不苦,我不是不懂事的人。”
到了厅中,白起和婷婷要向嬴稷行礼,嬴稷立即阻止道:“免免免!小仙女服药要紧!”
魏冉安排白起夫妇就座,婷婷端起药碗,长袖一拂,恬静娴雅的将药汤喝干。
药汤的味道是真苦!
白起目不转睛的凝注着婷婷。他的神情比药汤更苦!
“哟,小仙女喝起药来也是仪态万千啊!”魏冉打趣似的赞美道。
嬴稷心波荡漾,道:“舅父,寡人让你家庖丁烹制的葱烧海参好了没?好了就赶快送来,给小仙女补身子!”
魏冉道:“是呀!怎的还没烧好了送来!莫非在偷懒不成!”竟要亲自去厨房查视责问!
徐医师拦住魏冉道:“相爷留步。国尉夫人元气未复,此刻不宜大补,何况葱烧海参太过肥腻,非养病佳膳。”
魏冉恍然,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幸亏徐医师你提醒得及时啊!”
嬴稷也“啪”的一拍脑门,道:“瞧寡人出的这馊主意!”
黄瑥对魏冉道:“相公,妾身已吩咐厨房准备甜汤,一会儿就给小仙女送来。”
魏冉握住黄瑥之手,笑道:“你办事果真周全。”
到傍晚,魏冉留白起夫妇和胡伤在家中用膳,嬴稷也未回宫。
因照顾着婷婷身子,晚膳的菜肴都很清淡。魏冉要给嬴稷加几道浓油赤酱的野味,均被嬴稷拒绝。
晚膳后,嬴稷摆驾回宫,临走之前,他把自己的金厢马车赐给了白起夫妇,一则奖赏白起夫妇今日护驾之功,二则避免婷婷在回家途中吹着凉风。
“小仙女,我能为你做的事,终究是不够啊……不够……”嬴稷骑着宝马昆仑,心中无限惆怅。
*
马蹄踏踏,车轮滚滚。
一路上,白起沉静的搂着婷婷,不语不言。
“老白,你心情不好吗?”婷婷抬头问道,“可是因为我放走了我师姐,你生我的气?”
白起皱着眉,淡淡的一笑,道:“我没生你的气。你也休要再提那歹人。”
婷婷道:“好,我不提。那你告诉我,你为何心情不好?”
白起双目凝视婷婷,良久,缓缓说道:“婷婷,我没能兑现我的承诺,我对不住你!”
婷婷眨一眨乌眸:“啊?”
白起继续说道:“与你相识的第一天,我要你跟着我,我对你说,我的身边是全天下最安全的所在。然而你跟着我之后,我却没能保护好你,以至于你一再的遇险!我太没用、太无能!我痛恨我自己!”说着说着,他两眶通红,眼角流下热泪。
婷婷吓了一跳,娇小身躯从白起怀抱里跳起来,道:“哎呀!老白你别哭啊!”
白起怔怔的看着婷婷,不再说话,也不动手擦泪。
婷婷嫣然一笑,雪白的小手掌摸上白起两颊,轻轻抚拭,道:“我每次遇险,都是我自己任性妄为的后果。你总是为我设想得细致周全,我却未必乖乖听从你的安排,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思。”
白起攥住婷婷皓腕,道:“就算你任性妄为,我也得好生的护着你!我断不该有任何疏忽使你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