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烽烟(329)

作者:西元的伊南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当年被魏齐虐待,受尽了苦楚和侮辱,纵然侥幸生还,后又平步青云,心态却被那段惨痛的经历扭曲,迄未复原。他对未来所有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祸,都异常敏感畏惧,他太害怕旧事重演!这种害怕此刻就在他心中脑中急烈膨胀,令他完全顾不得细思白起夫妇的品德!

“大王,”张禄朝嬴稷拱手,“微臣有要事禀奏!”

嬴稷嘴角一撇,双眼冷然睥睨张禄,道:“适才在武安君府,寡人等着先生说话,先生竟大气不敢出一口,这会儿却要说什么?”

张禄俯首道:“事关重大,绝不能声张,恳请大王容微臣随您进宫、详细禀明。”

嬴稷拢了拢眉峰,微微点头。

马车驶进王宫,张禄跟着嬴稷来至高乾殿。嬴稷屏退正殿内的宫女、寺人,只留蔡牧在近旁侍候。

张禄跪于嬴稷座前,道:“大王,微臣曾收到风声,有人已向武安君夫妇告密,将大王消灭义渠、驱逐四贵、鼓动赵王易帅的内情全部一一告知了。”

嬴稷原本棣棣闲坐、举爵饮酒,听到张禄这句话,身躯一下子跳了起来,金爵摔落,酒水全泼在御案上。

“大王!”蔡牧骇然,急忙上前搀住嬴稷。

嬴稷怒目瞪视张禄,问道:“是谁告密!那人怎知个中内情!”

张禄道:“灭义渠、逐四贵这两件事,公子芾和公子悝当初就认定大王是主谋。鼓动赵王易帅,把马服子赵括推上长平战场,这件事赵国君臣也能想明白始末。说到底,这些事的内情并未被掩藏得密不透风,难免流言蜚语传来传去,传到武安君夫妇耳中。”

嬴稷脸上已不见一丝血色,后背阵阵发凉。

张禄接着道:“微臣本该一早就向大王汇报,但一来没有真凭实据,二来不忍伤害大王的情愫,因此一直箝口。”

嬴稷吼道:“那你现在又说了!你是有凭据了,还是胆敢伤害寡人的情愫了!”

张禄忙俯身碰头,道:“大王,微臣今天看着武安君对您出言不逊、气势汹汹,大有忤逆之状,微臣担心您的安危,这才不得不将此事相告,只盼您能赶早警备!”

嬴稷一愕:“你这话何意?”

张禄答道:“大王,穰侯魏冉对武安君有知遇之恩,当年魏冉最得力的党羽就是武安君,而义渠国的王子公主、赵国的马服子赵括均与武安君夫人情谊笃厚,今时武安君夫妇获悉那些人所遭困厄悉与大王有关,武安君夫妇当如何看待大王?微臣忧心,武安君夫妇痛悼故人,恐怀报仇之念!”

嬴稷颅中嗡嗡直响,浑浊的目光闪烁不定。

蔡牧忍无可忍,冲张禄道:“应侯休在此挑拨离间,武安君夫妇岂是那样狭隘的人?众所周知,武安君夫妇是大秦最忠烈的栋梁重臣,他俩绝不会忤逆国君!”

张禄道:“武安君夫妇固然忠烈,但他俩虔心效忠的乃是秦国,而非秦王!”他稍稍仰面,道:“大王,您仔细回忆,武安君今天顶撞您,是不是字字句句只念大秦利益,对您却无半分虑及?”

嬴稷疾首蹙额,沉默着坐回原位。

蔡牧敞声道:“国与君,不可分,忠于大秦和忠于大王,原无区别!”

张禄道:“此言差矣。国与君,不可分,说的是一国不可无君主,但君主的人选却能变换,所以忠于大秦并不等如忠于大王。”

嬴稷依然沉默,额角缓缓流下一颗细小汗珠。

张禄望着嬴稷,热泪盈眶的说道:“大王,您还记得公孙操吗?公孙操任燕国相国时,弑杀了燕惠王姬颉、扶植燕武成王姬桓为新君。对燕国而言,公孙操出将入相、辅国有方、屡立战功,可谓是一名忠臣,但对燕惠王而言,公孙操无疑就是弑君的逆臣啊!”

嬴稷眨了眨眼睛,怔怔的看向张禄,道:“张禄先生,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张禄道:“大王,武安君之声望威势,远胜公孙操千万倍,纵使是当年的大秦四贵,也比不得武安君今朝之势!大秦国内,无论是朝堂、军营,还是民间,几乎人人崇仰武安君,武安君若要起事,诚然轻而易举!微臣深知大王信赖武安君、对武安君夫人更是关怀非常,他们夫妇俩倘恭顺事主,大王倒也可以安心,但这一年里,武安君的种种言行皆违逆大王,今日竟至凶狂犯颜、浑然无视大王的王权君威,联想及前仇旧恨,微臣不得不担忧武安君夫妇有造乱逼宫之谋、伺机待发,大王必须严加防范、早作措置!”

他喘了口气,朝嬴稷顿首,语带哭腔的道:“大王,微臣与武安君不同,微臣心目中,大王至上,效忠大王永远是微臣的第一要务!微臣宁肯背负离间之罪,也要为大王揭示隐伏的祸患,捍卫大王生命安全、王位稳固!”

嬴稷面露烦闷疲惫的情态,缓缓的道:“先生说完了吗?”

张禄呆了一呆,一刻不答。

嬴稷又道:“说完了就退下。”

张禄再次顿首,道了声“谨诺”,便依礼退出高乾殿。

殿外北风呼啸,吹得张禄的胡须衣角凌乱飞扬。张禄负手前行,举目远眺西边一轮下沉的红日,眼底隐泛得色。

“生命安全、王位稳固,此乃君王最为在意之事。深厚的信赖与情义,万万不及生命和王位要紧。”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贬谪

上郡、河西郡、南阳郡郡守遵照圣谕,调拨兵马支援战事。三位郡守皆心系国祚,又不约而同的上书进言,请求秦王嬴稷采纳武安君白起的谏议。

嬴稷收到这三封文书,极为羞恼,心中也益发不安。

张禄顺势说道:“大王,武安君当日廷议时的言论,已然传遍国内各地,如今瞧来,上郡、河西郡、南阳郡三郡官民都支持武安君,其他郡县恐怕也是同样情形。今时今日,武安君一语,不仅朝中、军营应者云集,四境官民也尽皆趋附,倘或武安君真有行动,定然一发不可收拾,后果不堪设想啊!”

嬴稷的眉峰和嘴唇微微抽搐,阴森笑道:“国人平素崇敬白起,尊称白起为‘战神’,莫非久而久之,他们竟真把白起当成凌驾于国君之上的神明了么!”

次日,嬴稷召集群臣上朝,宣布:“武安君白起癔症缠身、言行狂妄,有背纲纪律法,今撤去其朝中、军中职权,贬为士伍,谪迁阴密。念其功勋,保留爵位、封号、食邑,允暂居咸阳疗养逾冬,仲春启行。”

话音一落,满殿哗然,众武将与大半文官屈膝跪下,拜求道:“大王三思!武安君忠义贤能,不该受此罪罚!”

嬴稷面皮紧绷得宛若岩石,冷冷的道:“持异见者、胆大悖语者,一律下狱!”

群臣听见这道严令,文官固是骇然噤声,几名武官要据理力争,也被蒙骜劝止。

张禄沉默的袖手站着,缩背低头,似乎是刻意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他嘴角上扬,诚然是面挂笑容,但他心底仍不乏顾虑,因而这笑容也并不十分畅快。

过了片时,嬴稷散朝,命蒙骜去高乾殿继续商讨军务。

张禄出了大殿,脚步缓慢的走下陛阶,暗自寻思道:“大王对武安君的处治,犹留余地,会否又出什么变故……”

午后,蔡牧至武安君府宣旨,他一向敬佩武安君夫妇,念完圣旨后,忍不住悲愤的道:“近日应侯没少在大王耳边进谗污蔑武安君,小的气不过,和应侯理论了几次,但小的才拙,说不过应侯,也劝不了大王。”

白起面色冷漠如常,无一丝波动,显然是对自己遭到贬谪和毁谤毫不在意。

婷婷细眉颦蹙,轻轻叹了口气,对蔡牧道:“多谢蔡大人帮衬。事已至此,蔡大人勿再为老白和我进言了,免得触怒大王,连累你也受罚。”

蔡牧眼睛里噙了泪水,道:“小的自少年时就贴身伺候大王,四十载逾过,大王的脾性,小的最为清楚。大王是一国之君,又志向远大,性情难免骄横好胜,但他却也是明辨是非、睿哲知人的。大王往昔对武安君虽有诸多不满,却从未质疑过武安君和夫人的忠心,今回为何竟听信了应侯挑唆、认定武安君威胁王权,小的百思不得其解!”

婷婷苦笑道:“圣意难测,原是如此。”

蔡牧长声太息,弯腰朝白起夫妇深施一礼,悒悒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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