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儿取一块丝帕给婷婷拭泪,叹道:“唉,这就是我们女人的慈母之心了。想遐儿、宓儿小时候,有时使性子,不肯乖乖饮食,我也急得吃不下饭。慈母心系儿女,为儿女的境遇或喜或悲,便是如此了。小仙女待赵括将军,就像慈母待儿子一般。”
婷婷恻然道:“阿括是个好孩子,他对我是很孝顺的。这一次我们陷入国家战争,彼此对立,私情与大义诚然是无法两全了,我们谁也不能任性而为,心里都有莫大的痛苦和无奈。但不管怎样,我和他始终都是希望对方能平安的,我们的情谊始终深厚不渝。可眼下他身处困厄,我又实在是爱莫能助……”
希儿问道:“赵军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婷婷道:“赵军原本还经常突围,但近日突围的次数较先前减少了大半,转为固守。老白说这正是因为赵军粮草不济,只得减少作战以保存体力。”
希儿微笑道:“减少作战就可避去些血光之灾,这对赵括将军来说倒是好的。粮草之事,我虽不太懂,但我想赵括将军既然是军队主帅,他手下的将士自然就得侍奉他,只要军中还有丁点食物,那么纵使士卒全部挨饿,也断断不能短了赵括将军的饮食。”
婷婷摇头咨嗟:“赵军已被我军包围了大半个月,他们原有的粮草早就耗尽了,期间也无任何补给。昨天探马回报说,长平镇一带的草和树叶都被赵军拔光了,鸟兽绝迹、秋虫无踪、丹水不见游鱼。窘困如斯,赵军还能有什么食物?我想送些好吃的给阿括,偏又不能……”
希儿听到赵军处境这般凄惨,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慰解婷婷了。
傍边的小葵说道:“武安君夫人,赵括将军没饭吃,的确很可怜,但您总不能跟着他一块儿挨饿啊。您牵记着赵括将军,很多人也牵记着您呢,您千万要保重身子!”
婷婷道:“我明白的,我也不想让老白和大家为我担心。这段日子我虽心绪不宁、胃口不佳,但用膳时我仍是多少吃一些的。我本是习武之人,又有深湛的内功修为,身子原比常人强健。希姐姐,小葵,小鹃,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小鹃笑道:“奴婢倒是一直都没太担心,因奴婢瞧得分明,武安君夫人的面色很温润,丝毫没有病气。其实希夫人和小葵姐皆是多虑了,武安君夫人有武安君悉心照顾着,又岂会挨饿呢?”
婷婷皎洁的雪腮上淡淡浮起红晕,柔声道:“恩,老白确实待我极好。如果不是他在我身边照顾我,我大概真的一粒米都咽不下了。”
希儿默默沉思,忽然问婷婷道:“小仙女,赵括将军可曾学过你的内功?”
婷婷点首:“学过的。”
希儿再问:“他学得怎么样?”
婷婷道:“我上回和他交过手,我感觉他的内力不差。他是个聪明又勤奋的好孩子,诚然不负我的教导。”
希儿道:“那他的身子一定也比常人强健吧?或许比常人更能挨饿呢?”她不通习武之道,之所以说这些话,也是受婷婷先前言语的启发,反过来宽解婷婷。
然婷婷耳闻此言,脑中思量片刻,却是双眸异光闪耀,道:“对呀,我怎忘了呢!我早年在华山上修习,师门中有一门奇特的术科,名为‘辟谷’,修炼者不能吃五谷肴蔬,仅可饮水,人的精神体力全得由内力支撑。师父说修炼辟谷乃是‘得道升华’的捷径,但我嘴馋、又容易闹胃疼,故而只修炼了两个月就放弃了,但我好歹忍了两个月没吃东西!当年我才十岁,内力尚浅,阿括如今肯定比我十岁时内力深厚,那他至少也能绝食两个月!”
希儿、小鹃、小葵三人迷迷糊糊的,皆不理解婷婷所述,但她们看婷婷似乎心情舒畅了些,便笑吟吟的附和道:“是也!”
婷婷轻吁一口气,内心默念:“阿括,你一定要坚持住!”
秦王嬴稷、白起、张禄、张唐四人在王帐中议事。嬴稷笑问白起:“白卿家,这仗接下来要怎么打?”
白起答道:“回大王,赵括统领的主力军仍有近三十万兵马,且在长平镇修筑坚壁高垒严守,我军若此时去强攻,只怕事倍功半,因此微臣令我军暂时围而不攻,只阻止赵军突围,赵军断粮日久,战力必衰,届时我军再伺机发动总攻,定然事半功倍。”
嬴稷笑着拊掌,朗声称赞道:“白卿家用兵,果然高妙稳妥!”又问道:“依白卿家估计,我军何时能发动总攻?”
白起道:“微臣估计,赵军至多还能撑持一月。”
嬴稷颔首:“善,我等便耐心等候着!”
是时,王帐外走进一名虎贲武士,屈身抱拳道:“启禀大王,有谍者自邯郸而来。”
嬴稷道:“领进来。”
虎贲武士将那谍者带入,谍者双膝跪地,把赵国君臣的行动如实禀告嬴稷。
嬴稷朝白起笑道:“寡人相信白卿家之策,燕国人定能拖住赵国边军。”
白起抱拳礼揖。
嬴稷又侧过脸瞥着张禄,道:“寡人也相信张先生的‘远交近攻’之策,齐国和楚国必不会搅和此战。”
张禄拱手道:“大王英明。微臣还敢断言,魏国和韩国亦绝不会援助赵国。”
嬴稷举爵喝了口酒,倏然仰面“呵呵”冷笑一声,道:“即使赵国君臣能说服列国合纵,一个月的时日也不够齐军和楚军赶赴此地。韩军和魏军倒有可能赶得及,不过韩、魏两家若真敢来援助赵贼,我军便顺手把他们一并消灭了!”说至此处,笑微微的问白起:“白卿家以为如何?”
白起抱拳道:“大王所言甚是。”
嬴稷笑道:“大善!”
*
黄昏,赵营。
伙夫将三碗雀肉汤端进主帅大帐。
说是雀肉汤,实际汤中只有两截半指大小的雀肉,外加几片野菜。
由于长平镇赵军的食物已非常稀缺,肉类更是极其珍贵,因此每一条小鱼、每一只雀鸟都要分作数份,绝不可一次吃完。
军官尚且能尝到一丝肉味,士卒则只能吃野菜、嚼草根。
即便如此,食物仍在不停的、快速的减少。
一种极为可怖的荒凉气氛,正沉沉笼罩着长平镇。仿佛连一寸土、一粒沙,都能感受到摧心的绝望,凌乱飘浮于空中、无力的随风摇荡。
但赵军的军心犹未涣散,营地井然有序。全军将士依旧坚定服从军令,或严守营垒,或寻觅食物,或安顿休养,或准备突围出击。
赵括喝了一口汤,欲把两截雀肉分给朱呈和季攸,朱呈、季攸笑着推拒道:“我俩是否多吃一块肉,并无分别。大哥身为主帅,肩上担子最重,万万不能饿坏了身子。”
赵括道:“我今天胃口不佳,不想吃肉。你们也不必太担心我,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有内力真气护体,不怕饿的。”言语之间,右手已将两截雀肉投入义弟们碗中。
朱呈和季攸热泪盈眶。朱呈故意逗笑道:“早知内功这么神奇,我也该拜师学艺的!那样我就不用吃饭啦,能替国家和军队省下好些粮食!”
赵括淡淡的一笑。
其实内力真气并不可取代食物的作用,仅可在人缺乏食物时维持住人的精神体能,至于维持多久,也因人而异。
真正不必进食、凭吸风饮露就能生存的,只有神仙。
赵括不是神仙,是以他虽依靠内力支撑着精神体能,却也难免感到饥饿,俊秀的面庞也难免日渐消瘦。
季攸把雀肉汤喝得干干净净,双眼望向赵括,道:“大哥,我们目今食物紧缺,援军又不知何时能来,形势委实不利。我有个主意,我们不如向秦贼诈降,到秦营去混一顿饱饭,待填饱了肚子,我们就造乱,与秦贼大杀一场!”
赵括登即摇手否决:“此计不可行。”
朱呈道:“大哥,我觉着四弟的计策不错啊,虽然卑鄙了些,但也是秦贼欺骗我军在先,我军以牙还牙,不算失了风节。”
赵括说道:“兵事之中常行诡诈计策,有无风节本非至关重要。只是武安君何等精明,岂会上这个当?”
季攸道:“大哥,我们眼下也无其他突围良策,一试又何妨?”
赵括道:“必败之策,又为何偏要一试?”他双眉慢慢皱紧,眼睛里透出坚毅的亮光,肃然道:“我军绝不可投降,无论是真降还是诈降,皆不可。武安君用兵,旨在歼灭敌军,从不给敌军留活路,我军若降,便等如自投罗网,届时连抗争求生的机会也没有,唯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