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要出门,恰好平原君赵胜来到马服君府探病。赵胜看出赵奢的意图,劝道:“大王圣谕已下,不可更改,马服君莫要枉费唇舌啦!”
赵奢质问赵胜:“平原君,你为何不阻止大王?”
赵胜淡定的笑道:“我心里亦认可这一部署,故而未阻止大王。”
赵奢右足一顿,道:“赵国良将众多,何尝沦落到要去别国请求将才!”
赵胜道:“我国上将之中,廉颇脾气大,素与大王不睦,大王不愿用他。乐毅早已同燕国冰释前嫌,在燕国有客卿职位,燕王还将昌国君的封号和食邑转赐于其子乐间,是以乐毅也不适合挂帅伐燕。”
赵奢道:“那就由我挂帅,我去打这场仗!”
赵胜拽住赵奢的胳膊,笑呵呵的道:“你病体未愈,需安顿静养,岂能挂帅出征?那田单乃是当世名将,且最擅长与燕军交战,这一仗由他当主帅,率领我军攻城略地,不是挺好的吗?”
赵奢厉声道:“昔年田单与我论战,我便知他战术不及我!我曾在燕国为官,甚是熟悉燕国地形,此战由我挂帅最最合适!平原君若承望我军获胜,就请与我一道向大王进谏,我纵是病死异乡,也要为赵国拿下燕国!”他说得太慷慨激昂,以至于牵动了气门,忍不住“吭”一声剧咳,咳出一口鲜血!
赵胜被唬了一大跳,登即呼喊道:“来人!来人啊!”
马服君府的家丁赶紧围上来,连扶带扛的将赵奢送回卧房。赵奢的妻子郑氏和儿女们也急匆匆赶了来,长子赵括吩咐家丁去请医师。赵胜又另遣侍从进宫,请求赵王指派御医为赵奢诊治。
赵奢平躺在床上,右手抓着赵胜的衣袖,满脸焦虑的道:“我的病不妨事!我们快去求大王收回成命,勿要割地,勿要叫那田单挂帅!”
赵胜劝道:“老兄弟,你现在还是专心养好身子最要紧!虽然田单在论战时输给了你,但你不也常说论战与实战是不同的吗?否则你怎么总不许阿括挂帅呢?唉,这次你就安心的让田单替你出征吧!”
赵奢愤恨的道:“悲夫!赵燕相争,各自损兵,独肥齐国!”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旧恨
且说魏国君臣十分畏惧秦国攻魏,这日廷议,魏王魏圉对臣僚们说道:“如今赵国又去和燕国打仗了,益发的不能襄助大魏,大魏唯有设法与秦国交好,以保太平。”
信陵君魏无忌道:“眼下秦国正在丧期之中,秦王应不会用兵。”
魏圉叹道:“秦王又不是什么严守礼制的贤人,更何况,即便他真的守丧,丧期最长也不过一年而已。”
相国魏齐道:“据闻秦王很宠信新任秦相张禄,对张禄言听计从。微臣认为,我等不妨收买了张禄,让张禄去游说秦王宽待大魏。”
魏圉颔首道:“这主意不错。”
魏无忌眉头倏皱,道:“这个张禄,往昔没没无闻,却突然之间斗倒了秦国的太后和四贵,一跃成为秦国至高权要之一,绝非等闲之辈,恐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魏圉面露轻蔑之色,冷笑道:“这种人,离间君上的血缘亲情,实是个阴恶卑鄙的小人。‘小人喻于利’,寡人多给他些财帛就是了。”遂遣中大夫须贾携带厚礼入秦。
*
时值寒冬,张禄在相府备下羊肉火锅,热诚招待楚国太子熊元与左徒黄歇。
自魏冉离开咸阳后,黄歇便鼓动熊元结交新任秦相张禄。熊元本以为自己与张禄年纪差了数十岁,彼此甚难投缘,岂料两人碰巧皆好弈棋,且均是高手,几番切磋下来,惺惺相惜,竟成了忘年的莫逆之交。
此刻三人坐在一处,无拘无束的喝酒、吃火锅,谈笑风生。张禄道:“太子元,黄公,你们二位今天就住在舍下吧,老夫要跟太子元通宵对弈!”
熊元和黄歇笑道:“那就叨扰应侯啦!”
张禄笑呵呵的道:“哪里话!你俩勿要跟老夫客套!”
三人将火锅中的食材吃了六七成,郑安平行色匆匆的从外头回来,解下沾满雪片的斗篷。
张禄笑道:“郑贤弟,这汤里尚有好几块上等羊腿肉,你快坐下吃些。”
郑安平不入座,站着肃然说道:“大哥,我适才路过东城门外的驿站时瞧见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张禄笑容不改,道:“我懒得猜了,你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是谁吧。”
郑安平道:“是须贾。”
张禄听到这个名字,脸上表情骤变,原本悠闲和气的笑色迅速消退,双眉倒竖,眼中迸出怨毒狠戾的目光,两颊皮肉微微抽搐。
黄歇与熊元俱是唬了一跳,黄歇问道:“应侯可是有甚么不妥吗?”
张禄稍回过神,冲两人淡淡的一笑,道:“无妨,两位不用在意。”又侧首问郑安平:“须贾在驿站做什么?”
郑安平答道:“他应该是打算进城来办事的,但他的马车坏了,估计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修好。”
张禄点头说道:“我知道了。郑贤弟,你去帮我找一身破旧的单衣、一双草履。”
郑安平奇道:“大哥要破旧单衣和草履干什么?”
张禄道:“我要外出一趟。”
熊元惊诧道:“应侯,您难道是打算穿着单衣草履出门吗?这大冷天的,又下着雪,您就不怕冻坏了身体?”
张禄从容笑道:“只片晌工夫,不至于冻坏的,老夫叫下人备好姜汤和沐浴的热水即可。”
黄歇、熊元皆猜不到张禄意欲何为,追问几句,张禄也不说破。
等三人吃完火锅,郑安平又从外边回来,手里拿着一双草履,一身粗布缝制、打着两个补丁的单衣,道:“咸阳到底是国都,再贫困的百姓也不会衣衫褴褛,我只能找到这样子的衣服了。”
张禄站起身,笑道:“这件尚可,多谢郑贤弟。”便即脱掉锦缎衣裳,换上粗布单衣,再把头顶的革冠、玳瑁簪也摘下,让侍女在院中拾了一根细树枝,插入发髻。
郑安平、黄歇、熊元呆呆望着张禄,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张禄穿上草履,对郑安平道:“郑贤弟,你随我一道去,必要之时可以接应我。”
郑安平混混沌沌的道:“哦……”
张禄又向熊元和黄歇道:“请太子元与黄公先至客房品茶,老夫去去就回。”
熊元和黄歇拱手道:“谨诺。应侯万事顺利。”
*
朔风愈刮愈烈,飞雪越下越急,咸阳城外早已是白茫茫一片银装世界。
须贾身披皮裘大氅,从驿站的房舍中走出来,询问在雪地里忙碌的侍从们:“马车修好了吗?”
一员侍从答道:“回大人,装礼物的那辆马车已修缮妥当,但您乘坐的大车断了车轴,只怕是修不好了,而且牵引大车的四匹马中也有两匹冻得病了。”
须贾双手在腿边重重的一拍,愁嗟道:“唉!这可如何是好!”
他纵目望向咸阳城的城楼,忽见一个人影正拱肩缩背的朝这边走来。走得近了,他发现那人影单衣蔽体、草履包足,不禁心生怜悯:“此等点水滴冻的天气,这人穿得这般单薄,实在是可怜啊!”便欲给予帮助,上前打招呼道:“老人家。”
人影停住脚步,缓缓抬起头。
须贾看到此人面容,猝然“啊”一声大叫,再定睛仔细审视须臾,竟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惊诧的道:“范雎!你是范雎吗!”
这穿着单衣草履的人正是张禄,也就是当年的范雎。
张禄初至秦国时,鼻梁因旧伤而歪斜,后来得秦王派御医诊治,治了数年,效验颇佳,是故张禄此刻的容貌已与受伤前差异不大。
张禄向须贾作了个揖,卑恭的道:“小人范雎,见过须大人。”
须贾两手扶住张禄的胳膊,眼睑隐隐泛红,似有泪意,道:“你昔日受了重伤,本官和同僚们皆当你已不幸去世,未料今天本官居然还能遇着你!你的伤可都大好了吗?”
张禄道:“小人的伤全已治愈,多谢须大人记挂。”
须贾笑问道:“你这些年是在秦国当说客?抑或是策士?”
张禄故作惨然的道:“小人原是魏国重犯,死里逃生,避祸于异乡,能保住性命即是万幸,哪里还敢企望仕途?小人现今是给一户富贵人家做苦役,勉强度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