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莞尔道:“这件事不消穰侯提出,妾身也是要做的。请穰侯放心。”
魏冉笑道:“那就多谢小仙女啦!”跟着说道:“这第二件事,乃是我的担忧。白起你虽天纵英才,为人却过于冷漠孤峭,又不喜使用权谋智巧,少不得会惹君上不悦,昔日我在朝为官,凡事可作调和,倒也无妨,可如今那张禄为相,其人奸良难辨,我便不知他将如何行事,你唯有自己多加谨慎了。”
白起抱拳道:“属下多谢穰侯提点。”
魏冉捋须颔首。
是时,执事侍女来报道:“穰侯,穰侯夫人,肴馔已就绪了。”
魏冉道:“传进来吧。”
侍女们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走入大厅。
又有五名乐师进到厅内,鼓瑟吹笙、鸣钟击磬。
魏冉和黄瑥热忱的招呼白起夫妇饮食,陶然熙洽,如一家亲人。
*
之后的十天里,魏冉照旧是与朋友聚会,兴头颇高。
白起和婷婷挑选了自家制作的干果、腌菜、酱料、香茶,一罐罐、一盒盒的包装好,送给魏冉夫妇。
魏冉喜悦的道:“你们做的美食是天下第一的美味,我即便其他家当都不带,也必须把这些美食带去东方!”
婷婷微微一笑,清丽无伦,道:“穰侯过奖了。”
魏冉脑海中倏然一闪,恍恍惚惚,仿佛时光一刹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初春咸阳,喧闹街衢,华伞红衣,仙姿少女,巧笑韶秀绝俗……
今朝佳人笑颜如昨,只是异日可还有缘再度相聚?
魏冉满心酸楚、惆怅不已,但他并不显露出来,面上仍装出一副乐悠悠的模样。
十天后,清晨,魏冉进宫向秦王嬴稷与太后辞行。
嬴稷雍容的笑道:“舅父即将远行,寡人亲自送舅父出城。”
魏冉稽首谢恩。
东城门大开,魏冉家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行驶出去,车上装载着魏冉的家眷和财富,车辆总数逾过一千,长龙也似的绵延,情景极是壮观。
秦王嬴稷和诸位臣僚站在城楼上,目送车队远去。城楼之下也聚集了众多来送行的人,有咸阳的贵族、百姓,还有客居咸阳的外国臣子,包括楚国的太子熊元、左徒黄歇,赵国的公子郚。
“穰侯,珍重。”婷婷小声念道,两颗泪珠悬在睫毛上,映着旭日,闪闪发光。
白起伸臂揽住婷婷纤腰,让婷婷斜靠在他怀里。
张禄立于嬴稷左侧,两眼睁睁俯眺那迤逦东去的车队,耳边不断回响着一句话:
“待你也走至仕途尽头时,你能否像魏某一样获得富贵安闲的余生,那就未可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史记-穰侯列传》记载:穰侯出关,辎车千乘有馀。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东略
第二天上午,婷婷和希儿携带乐器,来到甘泉殿拜望太后。
太后气色不佳,懒懒的半卧在床上,一双凤目神光微浊,不复往昔清亮,脸上也似乎增添了好几条皱纹。但她的笑容犹然慈祥和蔼,道:“小仙女,希儿,你俩来陪哀家,哀家真是高兴啊!”
婷婷腼腆的笑道:“太后,妾身与希姐姐带了乐器过来,为您奏曲解闷,可好?”
太后道:“好呀,哀家虽不懂音律,平素却也是爱听曲子的。”
希儿温婉道:“只盼太后莫嫌妾身们技艺粗鄙。”
太后笑道:“希儿弹奏乐器的技艺,多少著名乐师都及不上呢,岂会粗鄙?小仙女天资灵秀,自然也是不会差的。”
希儿和婷婷含笑行礼,随后站起身,缓步走至一张漆案边落座。
案上已平稳的摆放着一副空侯。希儿舒指弹拨丝弦,婷婷吹笛伴奏。
弦音如流水,笛声若雀啼,交错相织,仿佛将听者引入了一方远离俗世的深山密林。万象平和,万事淡静,没有波诡云谲,没有是非纷争,没有家国兴衰之忧……
“好,真好……”太后聆听着曲子,笑盈盈的点头赞美。
一曲奏毕,希儿和婷婷回到太后床前,下跪施礼。
太后笑道:“曲子好,你们奏得也极好!”
希儿和婷婷道:“太后过奖。”
太后伸手抚摸婷婷的额头,道:“哀家记得,小仙女最初是在义渠学的横笛。”
婷婷一怔,忙磕下首去,道:“妾身有罪!妾身惹太后忆起伤心事了!”
太后笑道:“你这傻孩子,你哪有什么罪过呀!”便即示意希儿扶婷婷起来。
婷婷微微抬头,道:“多谢太后宽恕妾身。”
太后的笑容更慈蔼,执起婷婷一手,道:“哀家说了,你没有罪过。其实哀家还要感谢你,虽然义渠国已经不复存在了,但你让哀家听到了义渠国的笛声,哀家就仿若回到了当年,见到了当年的人。”
婷婷心里也想起了尔祺、尔瑞、小鸢公主、芽王妃等故友,哀思暗生。但她不能在太后面前失仪,遂忍住眼泪,嘴角浅浅的挂着笑色。
是时,曹藤端来三杯温茶。
太后道:“小仙女,希儿,你们方才奏乐辛苦了,陪哀家喝杯茶吧。”
婷婷和希儿谢恩,两人先给太后奉茶,而后才各自取杯。
过了一会儿,有宫女来报:“太后,慕月公主来了。”
话音刚落,慕月公主已径自走进来,眼睛看到婷婷,脸面上即刻现出不悦的表情,朝太后一礼,道:“母亲。”
太后莞尔道:“你来啦,也过来坐。”
慕月公主走向太后,婷婷和希儿起身见礼,又往边上让了一让,请慕月公主就座,她俩坐到一旁。
慕月公主对太后说道:“母亲,女儿有要事禀报。”言语之间,眼珠往婷婷和希儿的方向瞟了一瞟。
太后晓得慕月公主的意思,从容道:“无妨,小仙女和希儿并不是外人,你便直说吧。”
慕月公主撇撇嘴角,道:“女儿派去宛地和邓邑的人,昨晚都回来复命了。二哥、三哥算是安顿妥当了,请母亲放心。”
太后左手按住胸口,仰面咄嗟道:“唉,哀家哪能放心啊!芾儿和悝儿从来就没教哀家省心过!”
慕月公主道:“二哥、三哥虽然没了家产,但母亲与女儿都给了些体己财物资助他们,他们在宛地和邓邑置买了田舍,又雇了仆役,理应可以安稳富足的度日。”
太后道:“芾儿和悝儿是王族公子出身,钟鸣鼎食的奢靡了五十多年,哀家怕他们终是习惯不了平民生活。”
慕月公主道:“二哥和三哥犯下大罪,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现在他们有宅子、有田地,家里还有人伺候,这在平常庶民之中也是很好的了。”
太后抿一抿嘴唇,苦涩的笑道:“你说的也对,保住性命,已属万幸……”
慕月公主突然肩膀一缩,双手掩口,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眼中滚下泪水。
太后蛾眉深蹙,一手拿了块巾帕给女儿擦泪,道:“你想到胡伤和杺儿了?哎,秦国、赵国、魏国的战报中皆未提及他俩阵亡,哀家相信他俩还活着呢!”
慕月公主啜泣道:“倘若他们当真还活着,为何迟迟不回来寻女儿!三年了,女儿等了他们三年了!胡伤没心没肺的,不念着家里倒也罢了,杺儿可是个孝顺孩子啊,怎么却连他也不回家啊!”
太后慈声劝慰,虞萤、曹藤、以及慕月公主的侍女也围上来宽解。
婷婷甚感悲悯,轻声道:“胡将军和阿杺许是遇到了别的要紧事,或是有着什么苦衷,所以才至今未归。目下几邑已是我们大秦的城邑,驻守在几邑的将士们说好了,会在周边地域搜寻当年逃散的军士。是故,公主殿下莫要太哀伤,您一定得在心中存着希望。”
慕月公主听着这些话,也不接口回应,兀自抽抽搭搭的哭。
*
这一年,秦国政局变动甚大,到了岁末,邻国赵国也发生了大事。
赵王赵何病逝,谥号惠文王。太子赵丹继任王位。
消息传至秦国,秦王嬴稷慨然道:“列国君王,也只赵何勉强算得上是寡人的对手,可惜,可惜哉!”
当天夜晚,嬴稷正巧在章台宫设宴,赐白起夫妇和张禄共品海参山肴火锅。嬴稷喝了两爵酒,朗声笑道:“自寡人登基至今,东方六国俱已换过国主,寡人真真是长寿之君!”
张禄拱手道:“大王与大秦皆是天命所归,故而大王多福多寿,大秦国富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