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筘一怔,抬头道:“闽师姐,你……你竟这么狠心?”
阿闽凝视着智筘,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就好像是看见了一个极滑稽的怪物,道:“智师妹,你说什么?你说我狠心?哈哈,你可别忘了,是你专程到闽地寻我、求我帮忙,我才会出手对付小师妹!还有,我让金貂去咬小师妹的时候,你就在我身旁,你若真心怜惜小师妹,你大可阻止我、阻止金貂,但你并没有阻止呢!嘿嘿,你心里实也巴望着小师妹死去,这会子却冒充什么善良人、讲什么同门情谊?”
这一篇话,直说得智筘张目结舌、无从辩驳。
阿闽伸袖擦拭眼角,渐渐缓和情绪,而后口风一转,嗲声嗲气的问道:“智师妹,倘使我今次真的帮到了楚国,你和你的屈先生要怎么答谢我呀?”
智筘愣得一愣,道:“届时任凭闽师姐吩咐便是。只是,闽师姐需要屈先生做什么呢?”她的话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犹如蚊虫低鸣。
阿闽唇角翘扬,格格笑道:“你放心吧,屈平那样的文弱书生,我是毫无兴趣的!”
智筘不言语,双颊微微泛出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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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亥时,白起下令开闸放水。
闸门一开,洪水铺天盖地的迸泄而出,顺着渠道浩荡澎湃的涌向鄢城。
鄢城在堤坝的东面,自堤坝至鄢城的地势恰是西高东低,这一落差大大增加了水流的速度和力量,待洪水逼近鄢城西门,那声势真比千军万马还要浩大数百倍!
白起留了一半军队守在营地,自己率领另一半军马来到鄢城以北的高坡上观望。
王龁纳罕道:“起哥,难道我们只需在这儿看着?”
白起点一点头。
他的自信,是全军信心的来源。
婷婷白天损耗了元气,尚未完全恢复精力,此刻软绵绵的偎依在白起怀中。
白起用披风罩住她,柔声道:“婷婷,你可以睡一觉。”
婷婷摇首道:“你正在打仗,我是睡不着的。”
白起温存的一笑,大手轻轻抚摸婷婷的玉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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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不停冲击鄢城的西城门,西城门的城墙虽很坚固,损害不重,城门本身却似经不住洪水的翻天巨力,尽管楚军在门后拼命顽抗,城门仍是抵挡不住洪水,初时渐渐出现裂痕、缝隙,洪水汩汩渗透,接着便是裂缝愈来愈大,最后整块城门轰然崩碎、倒塌,洪水哗啦啦径直灌入城中。
楚军早有戒备,这时倒也不甚惊慌,昭棠、若敖沖、彭隼三人指挥楚军将士摇船。百姓们早被水声惊醒,也是纷纷穿戴好浮具,聚在屋顶上,一些百姓家中有船,便像楚军一样登船漂浮。
鄢城内尚算秩序井然,众人皆以为能够应对这场洪水、撑过这场灾祸。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些平时不起眼的事物。
正是这些平时不起眼的事物,让今晚的鄢城、让这座繁华富庶的楚国别都,成为最最悲惨的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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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哥,我没弄懂。”王龁搔着头顶询问,“这洪水灌城的威力,似乎比我预想的要大得多,这中间可是有什么道理吗?”
白起面色平静,道:“是因为地形的缘故。”
王龁道:“啊?”
白起道:“我来过鄢城一次,我记忆中,鄢城城内的地形也是西高东低,不过最重要的是,鄢城的东城有一片很大、很深的陂地,形似熨斗,当地人称之为‘熨斗陂’。”
王龁听得越发好奇,道:“熨斗陂?那又如何?”
白起道:“我在溪边浣衣时,常常看见溪水会在溪流的低洼之处形成漩涡。所以洪水加上‘熨斗陂’,应该会在鄢城东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这么大的漩涡,即使是战船兵舰、房屋楼台,也能被卷进去,而且凭着漩涡的威力,城内各处的水势也将更加迅猛。”
他波澜不惊的解释完毕,周围的王龁、蒙骜、司马梗、司马靳、王陵、蹇百里等大小将官均是目瞪口呆。他们万没料到,白起的“水淹鄢城”之计竟有如此高深的奥妙!
婷婷在白起怀里慨然道:“老白,那日你我是护卫着大王来鄢城会盟,你却趁机把鄢城的地形勘察得这么仔细,而我只一味的看着路边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浣衣的时候也是,你会留意到溪流中的漩涡,而我却只在溪边欣赏风景。老白,你真是细心之极、又聪明之极的人!”
白起激动得心口狂跳,搂住婷婷笑道:“多谢婷婷夸奖!”
王龁、蒙骜、司马兄弟暗自感叹:“生活处处皆含兵法之道,我等平日实在是活得太粗心了!”
王陵和蹇百里目光灼灼,下定决心:“我等须努力向大良造学习!”
就在这时,鄢城方向传来惨烈的哀嚎声,连绵不断,愈来愈响,混杂着房屋倒塌、木石撞击的刺耳声音,竟盖过了滔滔的水浪声!
秦军将士无不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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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星汉灿烂,万里无云,似是极好的良辰美景。
夜空下的鄢城,却是惨绝人寰的死亡深渊。
无数的人形、船只、房屋构件被洪水卷进熨斗陂。
船只拍在东城墙上,撞得粉碎!
漩涡中的人形,有的仍在拼死挣扎,有的已成为死尸。那些死尸,已说不清到底是死于溺水、还是死于水中各类杂物的砸击……
阿闽本来很兴奋,以至于朝着洪水中的鄢城军民发出尖厉的嘲笑声,但没过多时,她的笑容就僵硬了,四肢麻木,背脊发凉,浑身皮肉乱颤。
这么强烈的恐惧之感,她还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
“白起……真狠……我害了小师妹,白起一定不会放过我……白起……会怎样杀我……”她害怕得要发疯,当即不作二想,施展轻功逃离鄢城。
智筘喊道:“闽师姐,我们得救人啊!”
阿闽不理会智筘,仿佛没听到智筘的喊声。
智筘实也早已被洪水吓得没了胆气,这会儿阿闽又匆匆逃跑,她深知一己之力拯救不了鄢城军民,索性也硬下心肠,飞身追上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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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高地上的秦军将士们高声喝彩。
婷婷缩在白起怀里,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白起将她搂得更紧,道:“婷婷莫怕。”
婷婷幽幽的道:“我倒也不是很怕。但是,我听着鄢城内传出的哭号声,心里好生难过。”她雪白的小手倏然抓住白起的胳膊肘,道:“鄢城内有那么多的平民百姓,有老人、妇女、孩童……他们今晚跟着守军一道罹难……我……我……”她喉咙一哽,再也说不下去,眼角泪珠滚滚而落。
“保护鄢城百姓,乃是楚军之职,而非秦军之务。”白起的手掌轻轻拍抚婷婷后背,平静又温和的说道,“如果楚军的本事足够大,他们自然可以挽救那些百姓。”
婷婷不言语。
王龁笑嘻嘻的道:“嫂子,今晚的这场洪水确实非常恐怖,但倘若没有这场洪水摧毁鄢城,我军就只能以血肉之躯攻城,到时候两军拼死搏杀,我军总会牺牲掉一些弟兄。还是现在这样子好啊,我军的弟兄们不用流血牺牲啦!”
婷婷仍然不言语,纤细的双臂环住白起挺拔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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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城原有十万驻军,后来为了抵御秦军南进,各地又调来二十万军队,统共三十万楚军。定居城中的百姓亦有二十余万。
此时此刻,这数十万军民几乎全都陷在了东城熨斗陂的巨大漩涡中。即便他们备有浮具,即便他们平素善于游泳,但是面对着这个如同吞天巨口一般的大漩涡,精良的浮具与娴熟的泳技皆是无济于事!
只有大约一万楚军未被洪水卷入漩涡,因为他们本是守在城楼上的。这一万楚军集结在东城墙,想方设法的抢救被困于熨斗陂的军民。然而漩涡的力量太大,水势太湍急、太汹涌,他们施救了半夜,也只救出了不足一千军民。
而忽然间,他们的足底开始摇晃,城墙发出“轰轰”、“喀喀”的闷响。
“不成了,洪水要把城墙冲垮了!”昭棠抹了把脸上的冷水、汗水、泪水,大步跑至若敖沖、彭隼面前,抓住两人之手,粗声道:“两位贤弟,你们赶快带着弟兄们离开此地!”
若敖沖和彭隼一惊,呼道:“昭兄说什么哪!”
昭棠道:“鄢城撑不住了,大家不能全部白白的死在这儿!你俩能带走一万人也是好的,这一万人可以加入郢都的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