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里塞拉弯眼笑起来,还年少稚气的面庞上坦然无畏,毫无怯惧。
人世风灯,向死而生。
得到命运的优待,她心中已无挂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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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的那一世,究竟是怎样的苦痛伤悲?
塞拉笑起来,眼眸里盛入细碎美丽的光芒,柔和也不见锋芒,没有怨憎,没有不甘,甚至就连一点点阴晦都没有,“是我,”
“我从出生一落地,从有了思维意识起,就……”
近乎本能地向往死亡,而在短暂一生里,在整个溺亡、被绞死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的助力给予一点温柔善意,他们全部都是推手,是无知觉染血的刽子手,连同那一个世界也是。
没有人有错。
“没有人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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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能理解,永远也无法读懂,可是那双眼仍能看到灵魂中的污秽,他人的、自己的,那些虚伪可笑,那些滑稽讽刺。
无法理解他人包括自己的存在,全部意义都被剖析至本质,疯狂的负面的一齐涌来,如潮水一般升起又落下,而灵魂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中悲嚎,没有哪怕一分一秒能解脱安息。
那种不可逃脱的窒息感,整个世界都在向她回馈一个信息:
对不起,你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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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幼时就知道无人爱她的孩子哭起来,在灵魂中刮起风暴,不会停歇的滂沱大雨落下,漫开的雨水逐渐升高,淹没了一处又一处高地,她注定孤独,被无数手掌托举向上,外界的一切又有什么重要,她只是……
你要坚强,要活下去。
绝对不可以杀死自己。
哪怕活着是为了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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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再是怎样坚持,总有疯狂和厌倦彻底席卷来的那时。
溺亡在绝望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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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从高楼跌落,蛛网被雨滴砸下,蜉蝣迎接清晨,那种看似不经意的、宛如命运被折断般,在平静表象下的惊心动魄之感。
令人为之动容,令人屏息凝神。
她闭着眼睛如同睡去,于风中拥抱微尘,那些低声细语、絮絮叨叨的嘈杂声音尽数远去,归于平静与安详,而她在被缓慢拉长的时间中什么也没有想。
只是不停坠落。
风雪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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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拖曳着裙摆
一路玫瑰逶迤
风雪止于身后
她步入城堡
从此玫瑰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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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人世一人的生死之际来,收拢濒临破碎、残缺不已的灵魂,如同对待珍宝一样小心存放在自己的空间里,它一点一点靠近,‘注视’着她,也依偎在一角一旁,不敢出声,等待灵魂还会苏醒的那刻。
它带着她飘荡在宇宙,被投放的系统本就漂泊无依,主脑从不会在游戏结束、成功结算前发出联络,在数不清的时光里,飘荡无数光年,宇宙仍旧光芒璀璨不曾黯淡,而它微弱地生出了自我的意识。
当爱惜十分、视若珍宝的灵魂再度苏醒,它呆愣愣地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游戏结束时,会不惜一切为你达成的……愿望。
哪怕是死者复生、时光倒流回到从前、一切存在消亡或毁灭,哪怕是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系统所给出的归属于‘奇迹’的许愿机会,都可以达成。
伤痕累累、光辉不存的灵魂凝出形态,她慢慢地垂眸,笑了起来,“我没有愿望,”
可是面前的它就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小小的光团一闪一闪沮丧莫名,于是她阖上眼,再度轻柔缓缓地出声:
“那么我许愿,我想要世间再没有我。”
彻底抹去她的一切存在,皮毛骨肉、意志灵魂全部消湮,再不留一丝痕迹,没有人会记得,没有人来怀念哀悼,世间也不会再生出第二个如她一样的意识,从此陷入无期的长眠。
让她安安静静,真正地得到一场安眠。
没有惶惑不安,没有厌倦烦躁,没有疯狂绝望,让她放下一身所有,再也不怨不恨。
只有这唯一的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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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委屈得近乎落泪,飞扑过去,使劲挤在她的怀里。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她纵容目光地看着它,由着白色发光的小光团任性,它提出:“可我想给你最好的,”
“你能不能,让我把它们全都带给你?”
“然后你再做决定,再说出自己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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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生不见光明,毫无期愿,在睡过许久后,眉目间依然隐藏着许多倦怠,可仍旧笑得温和,轻轻点头:“好。”
于是它决定绑定自己的第一任、实际也是最后一任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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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生出意识太久,却在这时忽兀觉得自己‘长大’,拥有真正的思维意识了。
要做一个合格的系统。
[…叮,选定玩家‘塞拉’,系统绑定成功]
[《人世之光》游戏正在载入中,请玩家稍作等候……]
……
抹除玩家记忆、将保留玩家潜意识及人格特质、限制游戏初始年龄。
抹除记忆实质是暂时分离,而至于归还,那是在游戏快要结束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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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愿望’极其强烈的它拒绝干扰玩家的游戏进程,只是偶尔出来说一两句话,它为它的玩家开启辅助功能,给她数不尽的糖果,给她一条回家的指引,给她一场温柔的梦境。
要甜一点,不要苦;
要回家,不要孤苦无依;
要睡个好觉,不要被噩梦所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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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陪伴她走过岁岁时光,见证最初意识残缺的玩家由她的papa所唤醒,看着她从无知无觉到会弯眼小小地笑,熬过无数难过的、苦涩的、悲痛的日子,在爱她的男人的监护照顾下,艰难长成了小幼苗的模样;
从玩家意外身死,到降临第三个世界副本,她被迫离开最亲爱的papa,然而在冬夜小巷,还会有守护黑暗的骑士伸出手,挽救一个生病难过的小姑娘,他们的缘分不仅于此,还在此后数年里不分不舍;
在最后的副本世界里,它的玩家沐浴在世间光明下,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英雄。
所有亏欠,所有遗憾,全部圆满。
所有的怨与憎恨、痛苦绝望被温柔抚平,也不再惶惑不安、恐惧害怕。
它们终于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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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起来,如翡翠玉石的眼眸里波光漾漾,世间的明净盛入其中,是最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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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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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知道的,早已有这样的预感,可是它有自己的愿望。
它要让自己的玩家达成[人世之光]最终成就,获得那一次归属于‘奇迹’的许愿机会,要把最好的都给她,要——
送她回家。
她是它的人世之光,是心之所向。
因她而生出的微弱意识固执死板,在最后被系统规则抹杀的那一刻,它确认了判定已被篡改后,才无力地被淹没入汹涌而来的数据洪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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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乐高世界是‘奇迹’力量的归属,奇迹降临于此,于是他们终于重逢相遇。
第一天的小芙拉尔有十三岁,是才从第一世界副本离开的年纪,于是后面每一天都长大一岁的模样,而他们重逢的时限只有十一日。
到第十一日还差了一岁,那么交还给小芙拉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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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弗莱克手捂住脸像是在笑,身体一颤一颤,他的手中有系统所留下的东西,那是一个很小的装置,却需要极其巨大的能量,他在芙拉尔离开以后就拿到手,而此后数年里,哥谭的罪恶之源始终在暗地里做着这件事。
他真实地成为这座罪恶城市的掌控者,手段比之以往更加隐蔽和疯狂可怕,没有任何人了解到这一切,这是一场持续数年,也将永不停歇的报复与拯救。
那一个装置并没有什么副作用,被布置在哥谭的地下,它只会吸收这片土地上溢散的‘恶’,用以维持他的芙拉尔将来的存在。
亚瑟已经从系统那里知道,即便他在游戏结束后有将芙拉尔带回来的契机和可能,但还是存在一定变数,而这样违背规则挽回的灵魂也会有所缺陷,他也会付出不可预估的代价。
可亚瑟觉得,这已然足够了。
他只要带她回家。
他的小芙拉尔,是想要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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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次,亚瑟看着他的芙拉尔慢慢睡过去,年少的面庞宁静安详,还有着残存的笑意在眉梢眼角,灵魂还未开始消散时,他弯腰手掌抚向她的脸颊,没有回头看一眼,低声道:“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