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我说我要走了,我要去成都。这个地方太小了,我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她转身面对我,眼神忧郁又坚定。
我知道我留不住她,却也忍不住担心她“你在成都有亲戚或者朋友吗?”她转过身背对我,不再说话。
第二天放学回家,洪艳已经走了,桌子上孤零零的放着她留下的一沓钱,连一封道别的信也没有。傻姑娘,你把钱都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呢?我呆坐在桌前,阳关透过窗子照射在我身上,那么冷那么孤寂;再见不知何时,也许此生都再见不了了。
暑假,我终于在农贸市场门口找到了兼职,帮一个批发日用品的老板守店,还要照顾他2岁的儿子。洪艳走后,她母亲来找我闹过一场,她认为是我煽动了她女儿,她说我若不把她女儿还给她,她便让我好看。我一直刻意躲着她,谁知她竟然找到了我工作的地方。她果然让我好看了,先是站在门口谩骂,引来许多人围观后又开始声泪俱下的哭诉我是如何如何坏的女孩,说是我带着她女儿跟吸毒的男人混,还让她女儿怀了孕;是我煽动她女儿流产;是我煽动她女儿离家出走……还跟老板说我会把他儿子拿去卖了。总之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她家庭的不幸都是因为她女儿交了我这个坏朋友,我被围在人群中央,百口莫辩。接着又扯着我的头发拳打脚踢,从弟弟离开后我已经好久没有打架了,纵使我拼尽全身力气,还是没能伤到她分毫。我看着围观的人群,他们有老有少,冷漠的看着这个胖女人抡圆了胳膊打我,幸灾乐祸的起哄说:“这样有人生没人养的坏女子,该打!!”我期盼着有个英雄来救我,可是没有,这世间只有愚昧的群众,没有正义的英雄。
我被辞退了,狼狈的回到家,站在门口却不想进去。墙上的白灰裸露出大片霉灰的斑驳,墙角的野草已经长得老高,看着瘸了腿总是摇晃的唯一的桌子,和早上吃了面条堆在锅里还没洗的碗,我觉得好累,活着好艰难,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这沉重的躯体,跪倒在冰凉的地上,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我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高二的学费再次没了着落,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姐姐。走到她家门口,我徘徊着始终不敢敲门,直到姐姐提着一袋垃圾打开了门,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打开门让我进去。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看她的眼神,跟着她走了进去。她专心的做自己的事情,一会儿叠被子、一会儿给扫地,我站在角落里,尴尬得想找个缝缝钻进去。侄儿独自在垫子上玩耍,拿把玩具枪啃得口水跟着流,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样子我心里暖洋洋一片,忍不住对着他笑,他看我笑他也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牙齿笑,一边笑一边迅速的向我爬过来。我想伸手去抱他,想起上次的事情又有些犹豫,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姐姐一把抱起来,白了我一眼。“你等着爸爸回来收拾你吧!”姐姐先开了口,语气就如同那天围观的群众。我知道她在说什么,这几天在这个小镇上,我已经出名了,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
“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着急的想要解释。
姐姐恨得咬牙切齿说:“你还有脸来我这里狡辩?你一天在外面鬼混,现在闯祸了就知道来找我了?就因为你,我在这个家里连头都抬不起!我已经打电话给爸爸说了,你就等着他回来收拾你!”
我无力再辩解,她对我有很深的误会和偏见,我不知道这是如何形成的,亦不知道如何解决,说得再多只会引发更多的争吵。她说的话这样狠,我却不觉得心痛了,剩下下的只有麻木的空洞。
在等待父亲回家的这几天,我一点也不害怕,还有些期待。我期待着再次见到弟弟,他是我悲凉的人生中唯一的慰藉和希望,就算全世界都误会我,他也一定会相信我。但我想错了,弟弟没有回来。父亲回来那天,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问我说:“你想死吗?”我往他身后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弟弟的身影,心已凉了半截,无所谓的回答:“想啊!”父亲气得一巴掌把我煽到地上。我揉着手肘,耳朵嗡嗡作响,只看见他面目狰狞如恶鬼,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我18岁的时候,辍了学。父亲回来那次,他把我带走了,他说:“让你读书简直是浪费!”走时,我去与班主任大叔告别。一路上我早早就打好了腹稿,见到他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说:“我父亲在成都买了房子,他现在要接我去成都跟他们一起生活,我以后就在成都读书。”
他听了以后很高兴“好啊!成都的教育水平可比这个小地方高出不少!你将来必成大器啊,到时候不要忘了老师哦。”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想说话却哽咽着说不出来。
老师拍着我的背,柔声说:“没事没事,我都知道。洪艳也是我的学生,她和她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知道那与你无关。当时我去了外地,也没有办法照顾你。”说着叹了口气,快速眨了眨眼,憋回眼眶里的泪接着说:“你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老师祝贺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有时间就常回来看看。”
我哽咽着问他:“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他笑着点头。我伸手环抱着他圆滚滚的啤酒肚,在心里默默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老师啊!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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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见到弟弟,是在成都。一别多年,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些陌生,他16岁了,长得又高又白净,左眼下的伤疤淡的一点儿也看不见,我站在他旁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皮肤黝黑,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活像个女仆。几年间我们的差距大得触目惊心,但血缘关系是个神奇的存在,一起说上几句话,就能迅速的亲近起来。原来父母这几年都在一所工厂里做普通工人,弟弟就跟着他们在厂里的子弟学校上学,一家三口住在厂里分的家庭宿舍里。弟弟说学校里的很多同学都是高干子弟,一栋楼里住的人,大部分都是来自哈工大或者各大军工大学的高材生,他说他的理想就是像他们一样上军工大学。从此我看着所有厂里的人,目光都充满崇敬,他们是我此生都不可企及之人。
我来以后就和弟弟挤在一个房间,我睡床上,他睡地上,父母对这样的安排表示不满,可弟弟他真的长大了,他可以无视父母的意见甚至直接顶嘴,父母也无可奈何。那时我什么都不会,连淋浴都不会用。穿的衣服都是别人的旧衣服,很不合身。住在一栋楼里的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和我玩,好在我孤单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弟弟却和那些小孩打得火热,每次都带着我一起玩,我就只能在旁边干看着,因为他们玩儿的那些东西我全都不会,甚至叫不出名字。每当有人笑我笨的时候,弟弟就会维护我,和他们吵架或者打架。他真的长大了,大到已经可以保护我,我终于有了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
那段时间弟弟还没有开学,我也没有工作。偶尔听父母讨论,他们是想让我像他们一样在厂里工作,但厂里人满为患。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弟弟又拿出自己的存钱罐,说给我买衣服,我们偷偷去街上逛了好几天也没买到,因为那些衣服,它们都太贵了!最终,我们用那些钱买些方便面和饼干,晚上等父母都睡下了,我们就偷偷起来吃。弟弟一边吃着一边跟我说心事:他说其实他在成都一点也不快乐,父母总是因为钱吵架,或者整天逼着他读书;每次他想念我和大姐的时候都见不到我们,一和父母提起我们,都会被骂;他说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分开?为什么男孩子就要这样不同?他说父母对他越好、越宠溺他就越觉得对不起我和大姐。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明白。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弟弟就要开学了。厂里的子弟学校没有高中,他只能在离家很远的另一所学校就读,因为回来一趟很远,他只能住校,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他走时父亲执意要送他,母亲不停地往他包里塞东西,大包小包的东西多的拿都拿不了,又摸出一叠钱来拿给弟弟,苦口婆心的嘱托道:“你在学校要乖啊,别和其他坏孩子鬼混!钱你拿着,学校食堂的菜都没营养,你拿着钱去外面吃吧!”弟弟不耐烦得很,一把接过钱,分一半自己留着分一半赛到我手里,说:“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