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念它们的日子里,独自坐在桂花树下,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时候它们还是矮矮胖胖的样子,一蹦一跳的在我身边玩耍,虽然食不果腹、居无定所,但只要有阳光、有我,它们就特别的欢乐;我想起当他离去时,我也是这样坐在这里,它们也许是感觉到我的忧伤、也许是我没有陪它们玩所以不高兴了,竟慢慢穿过草丛躺在我身旁,一改往日的顽皮陪我坐了很久。如今它们走了,却成为了我记忆中的一抹暖色,不论今后它们境遇如何,我都心怀感恩,感谢它们曾经的陪伴。
时代飞速发展,老板认为我们店里的装修和一些设施都过时了,决定重新装修,于是我们放假一个月。我趁着假期回到了我曾经生活的小镇,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曾经的黄土路变成了水泥马路,小镇已经变得越来越大,曾经破破烂烂的汽车站也已经焕然一新,我提着包包一路四处观望的往站外走,刚出车站就看到了带着侄儿来接我的姐姐。再次去到姐姐家里,我站在门口感觉有些窒息,提着包不敢进去,姐姐派出侄儿来拉我,我牵着他的小手一路走到客厅,四处打量一圈,原来家里没有人。姐姐做了一桌好吃的,招呼我吃,一面吃一面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渐渐的才熟络了起来,原来胖子带着小胖子和他妈妈去走亲戚了,明天才回来,我一听瞬间轻松了许多。夜里侄儿睡着以后,姐姐来找我说话,询问我在成都这两年的情况,还说收到了我买的围巾,要谢谢我。我忙摇头说道:“不用谢我,我欠你的很多,那时多亏了你照顾我。”姐姐腼腆的笑笑:“两姊妹说什么谁欠谁?而且我并没有照顾你什么,当时我自己都快自顾不暇了。”我躺在床上,姐姐躺在另一边,慢慢的轻声诉说着那些我不知道的往事。
那时她本与姐夫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她发现姐夫有个前女友,并且是怀了他孩子的,她接受不了。分手后那段时间,她工作的工厂生意不好,拖欠她工资,导致她的生活压力很大,所以那段时间她整个人都很暴躁;过不久姐夫又回来找他了,还提出要跟她结婚,为了跟姐姐结婚,姐夫甚至逼着他的前女友打掉了孩子,当时姐姐一冲动,就答应了。婚后她很不快乐,因为她的婆婆总是让她做这样做那样的家务,还会冷嘲热讽的说她是从乡下来的,没有教养之类的话,因为姐姐和她婆婆的矛盾又导致她和姐夫夫妻不和,整天生闷气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直到流产时才知道,但已经迟了;从此她在家里的日子更不好过,她婆婆总是拿流产的事情责怪她,她已经很不好受了,这让她更不好受。为了逃避,她又回到工厂工作,后来就再次怀孕。侄儿出生后她与姐夫发生的矛盾更多了,整天都在吵闹中度过,这几年姐夫家具厂生意逐渐惨淡,她说她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过,她说没有人听她说话,她说她觉得很孤独,她说让我别因为以前的事情怪她。
我那时起才明白,原来每个都不容易,原来每个人都孤独,有时我们只看到了自己的不幸,却看不到别人的哀伤。我很想安慰姐姐,但我明白所有的安慰都不及陪伴有用,那以后我天天陪着姐姐做饭、帮她带侄儿、晚上一起睡觉、白天一起去逛街,形影不离的在一起,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住在一起的日子。
回到老地方的我更加想念洪艳了,跟姐姐一起走在街上,我就拉着姐姐一起去她可能在的地方寻找她。我去她叔叔的烧烤店,但烧烤店如今已经换了老板;又去她妈妈开的茶馆,但茶馆已经变成了餐厅;只有曾经的学校还是老样子,但我已经永远失去了进去的资格。和洪艳有交集的所有地方都已经消失,我只能去向老同学打听;老同学大多数都找不到了,能找到的不是结了婚就是生了孩子,还能记得洪艳的实在太少了,就算记得也不知道她的下落。茫茫人海,我该去哪里找她?
住在姐姐家里,自然就避免不了要见到她的的家人。姐夫变得和善了许多,但他弟弟还是老样子,阴阳怪气的说些话恶心人,我实在讨厌他,更讨厌姐姐那个虚伪又精明的婆婆,没住几天我就想逃,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姐姐是怎么过下来的。
周末,他们家要宴请客人,我实在不想跟他们搅和,买了点小酒小菜去找班主任大叔。他已经退休了,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坐在门口跟一帮老头下象棋,我提着东西喊他,他一回头,愣了许久,乐呵呵冲门里吼了句:“老太婆!快弄饭!!”吼完又回头跟一起下棋的大爷们说:“我女回来咯,不跟你们耍了!”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向我走来,我笑话他说:“您怎么变成了大爷了?”,他开心的摸摸我的头:“哎呀,姑娘变漂亮了!”
刚和老师走进门口,就看到坐在葡萄架下低头专心绣鞋垫的师娘,她一边绣一边大声回道:“你鬼吼鬼叫啥子。”我甜甜的叫了声:“师娘好!”她一下抬起头,看到我楞了楞,随即笑开了。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迎过来抓着我的手,转头问老师:“哎呀!这么漂亮的女娃子,是不是就是你一天念三遍那个学生嘛”老师一边接下我手里的酒和菜,一边笑眯眯的答:“那肯定噻!”
“你总算来了啊,你老师天天都在念你!你们快坐到说话,我去弄好吃的给你吃。”师娘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坐在她刚坐的小板凳上,又麻利的收拾好刺绣的东西腾出桌面,匆匆进厨房了,一会儿时间就生起了炊烟。
“师娘真好!”我望着师娘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说。“那是啊,想当初我追了好久哦。”老师自豪的笑着,转头又问我:“你在成都怎么样?过得好吧?”
我当初离开时,对老师撒了谎,而要圆当初的谎言就需要再撒无数的谎;我心怀愧疚的继续撒谎,用谎言捏造出一个幸福的人生,说我父母对我很好,说我上了大学……说着说着师娘已经端上了菜,又从葡萄架上摘两串葡萄洗干净端给老师,笑着对我说:“你老师啊,有个怪癖,喜欢拿葡萄下酒!”说完轻轻盯了了老师一眼,像是在示意他要少喝,老师心虚的避开师娘的目光,低头拿酒。师娘端庄优雅又温柔可亲,有师娘的陪伴,想必老师的生活应该不会孤单吧?我正这样想着,只见老师倒上一杯酒,一边喝一边叹气摇头说:“我那女儿要是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刚说完,师娘也叹口气,抹了抹眼角。
言谈中得知老师的女儿高考失利,好不容易上了个大专还不认真读书,读书期间搞了个乐队,整天穿得流里流气,喝酒抽烟样样都来,气得老师差点没晕过去;后来干脆不读书了,跑回家跟老师要钱,说是要去北京唱歌或者当演员,让老师资助她。老师气得不行,把她锁在家里,结果半夜两个男人翻进家里撬开锁,她就跟着他们跑了,再没回来过。说着说着师娘泪眼朦胧,低声抽泣;老师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我不知如何安慰,也倒上一杯酒,正要敬老师和师娘一杯,老师连忙伸出手挡住:“你还是学生娃娃,别喝酒!以后你毕业工作了,再陪老师喝吧。”我依言倒掉酒,换上茶,以茶代酒陪着老师喝。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茶,这样的苦,老师啊!我要如何告诉你,我也是这样的不争气?
天色将晚,将要告别时。老师说有东西给我,喝得微醺的他摇摇晃晃走进屋里,出来时给了我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许多书。他说这是他的宝贝,如今他已经老了,应该把它们给年轻人。我伸出双手接过,老师和师娘我不停的叮嘱我好好学习,我满口答应然后落荒而逃。我提着那口袋书走在回去的路上,天色像淡墨一样微微发青,群山高高的耸立在这样的天色里,美得如梦似幻;而我却觉得手里提着万斤重的东西,像身在炼狱。
世人皆苦。
假期很快结束,我告别姐姐和侄儿踏上归去的列车。车上众人昏昏欲睡,我抱着老师给的书,姐姐给的吃的,靠在窗前贪婪的看着路过的每一个风景,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有我割舍不掉的人,我想深深把它刻在脑海里,因为下次再回来,不知又是何时了。
小镇很小,车开得很快,一会儿就开出了小镇。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转而从袋子里摸出一本老师给的书。这本书很薄,但它中间却被撑开了大大的一条口子,我翻看一看,是一个信封。信封里放着一叠钱和一封信,字迹潦草又歪歪扭扭,明显就是一个醉酒的人匆忙中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