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暄公子。”
老易微笑地走过来打断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位案台,宁暄立马意识到萧铮在场,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礼,赶紧拱手行礼,“殿下万安。”
“起来吧。”
“是。”
宁暄说完,便抬起了头。
然而,目光却在瞬间僵硬冻结。
第29章
“皇上,该歇了。”
高全将一件外袍披在了他身上,“明日还得早朝了。”
萧铮从浅眠中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已过子时。”
“知道了。”
“谢大人派人来报,刑部和内廷司已经审问了凤栖殿的所有人,并无发现与五桩案情相关的可疑人等,谢大人请示皇上,刑部是否可以提审皇后娘娘了。”
高全说完这话,自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
“他是刑部主司,这种事以后不必来请示了。”
“是。”
萧铮揉了揉太阳穴,“沣儿他们怎么样?”
“三位殿下……自然是不好的。”高全叹了口气,“公主殿下昨日在朝阳殿的宫门口跪了一天说要去见皇后娘娘,皇上也没理,今日朝阳殿来报说是发烧了。这公主一发烧,睿王殿下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跟着在沉霄宫病了。”
“太医呢?!都干什么吃的!?”
“李太医,张太医,成太医都去了,现在公主殿下和睿王殿下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身子还虚着,须得好好养着。”高全为难地说道,“弈王殿下请旨去朝阳殿,沉霄宫照料,皇上是否”
“不准。”
萧铮凌厉果断,“让他们各自在各自宫里待着,再敢抗旨,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是,是。”高全本是退了出去,可又折了回来,“皇上,首辅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
宁暄来的时候已在殿外等了一个时辰,天色微雨,他一袭朝服,如今却是一片微湿。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起来吧。这么晚有什么事?”
“微臣方才去探望了睿王殿下和公主殿下,两位殿下似乎不太好。”
“朕知道。”
“两位殿下年纪尚小,又卧病在床,微臣恳请皇上,让弈王殿下前去照料,毕竟皇后娘娘如今下狱,凤栖殿也”
“住口。”
宁暄叹了口气,“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知道不当讲就不要讲。”萧铮的语气有些重,过了许久,才道,“说吧。”
“皇上如今到底是在为什么在心烦意乱,龙颜震怒?”
白玉扳指狠狠一颤。
“真的是因为京兆府尹和刑部他们上呈的罪状吗?那些罪状上呈到大正宫足足五天,皇上连一道旨意都未曾下来。可为何当时豫章王入宫后,皇上就可以直接下旨将皇后禁足,当辛夫人手书出现的时候,皇上又可以直接下旨将皇后下狱?”宁暄苦涩一笑,“您扪心自问,您如今生气的,在意的到底什么?”
“你放肆!”
“微臣一直觉得,一个女子在出嫁前有过心上人能如何?她并没有任何过错不是吗?一个女子为了自己的母亲用过一些手段又能如何?人生在世,只要不伤害别人,也没有什么手段事真正值得抨击不是吗?”
宁暄跪地向他行稽首大礼,“无论是豫章王,又或是当年的碧溪长亭,那些人,那些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真得及得上您与皇后这二十年的夫妻之情吗?”
大正宫充斥着阵阵回音,宁暄的话如同天边重弦,句句击中他的要害。
“首辅大人今日这番话,是在替皇后辩护吗?”
“微臣不敢僭越。”
“这京城前日还流传着皇后和首辅大人的流言,今日首辅大人就特来为皇后辩护,是真的心中坦荡,还是欲盖弥彰啊?……朕记得,首辅大人至今未娶亲吧?”
萧铮目光锋冷无比,一字一句,清晰异常。
“微臣不敢,但亦不敢欺瞒皇上。”宁暄缓缓抬眼,直视他的目光,“十六年前,微臣自见皇后娘娘的第一眼起,便心存爱慕,直至今日,不减半分。”
玉案之人,瞳孔几乎是在瞬间惊然放大,“你,你说什么?”
“微臣不愿娶亲,是因为知道这个世上,再也不会遇见第二个明環;微臣选择放弃,是因为知道在这个世上,明環心里唯一爱着的人是皇上你。”
“而微臣之所以选择将埋藏在心底二十年的秘密告诉皇上,也是因为微臣相信,皇上仍旧是那个在流放时写下碧海潮生鸥燕落,长歌悲欢与君同的允照公子,皇上仍旧是那个心怀赤子之心,清允坦荡的凌王殿下,皇上----也仍旧是当年那个在水仙楼外让微臣心甘情愿义无反顾追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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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暄公子自琼州回京后便一直安于宁府,鲜少露面,今日主动相邀,怕不是让本王来赏水仙这么简单吧!”
萧铮俯下身,微微触碰面前这盆凌波仙子的花瓣,花香浮动,衬的月下之人更加明雅深邃。
“殿下英明。”
“宁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宁暄沉默了片刻,才道,“微臣曾在承元皇帝的诗集中,读到过一篇《夜月醉》,诗里的素道清风云滞空,点苍霜雪又落松,微臣觉得甚好。”
“素道清风云滞空,点苍霜雪又落松……”
萧铮眼神微动,随即起身扬眉,浅笑熏然,“可是既然清风已素,云已滞空,又如何拂动霜雪而落松呢?”
“清风虽已素,存的却是风骨,云流虽滞空,引的却是蔽日,风骨犹在,蔽日渐现,又何愁不能拂化霜雪而落松呢?”
水仙楼外,安静得好似不存在任何人,浅风拂过,甚至能听见叶过石面的声响。
“看来宁公子倒是个懂清风,知云流的七窍玲珑之人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铮忽而笑出了声,“本王知宁公子心有朗朗乾坤,想要一片清明社稷,也知道你当初远走琼州,也是看不得这些朝中污秽,是不是?”
宁暄目光深沉,“党争就是党争,斗的是人心,踩的是人命,到头来为的却是为政者的那点私欲和势力,可殿下与微臣也心知肚明,党争若不平,就谈不上纯粹的治国**,更谈不上清明朗朗的乾坤社稷,”
宁暄退后一步,高举双手,向面前的人行稽首大礼,“如今微臣愿做清风云流,存风骨,引蔽日,为殿下拂化霜雪而落松,不知殿下可愿与微臣一起,迎接朗朗乾坤。”
“宁公子言重。”萧铮没有扶他起来,只是目光探寻地看着他,“宁公子之才,本王自当知晓,只是如今公子所言之事,牵涉甚广,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本王和皇上都不能冒此风险。”
宁暄亦点了点头,像是在体谅和尊重他的决定,“殿下所言,微臣理解。”
“所以我需要一个理由。”他走近他,双眸幽深似海,睿光果决,“一个让本王足以信服你的理由。”
水仙楼外,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萧铮双手垂于胸前,灼灼地注视着眼前之人,像是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暄才抬头,对上面前之人的目光,神色安宁如初,“因为……碧海潮生鸥燕落,长歌悲欢与君同。”
萧铮一怔,惊诧地看着他。
素道清风云滞空,点苍霜雪又落松。碧海潮生鸥燕落,长歌悲欢与君同。
那……是自己为承元帝的那首未完成《夜月醉》,所填的诗句。
多年前,被流放景州之时,在那个他最低谷的时候,写出的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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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桦进来的时候,宁暄将书桌上的那首《夜月醉》收了起来。
“哥哥怎么还没睡……”
“还有事要处理。”宁暄见她鞋底染泥,神色疲惫,便问道,“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去见一个朋友。”宁桦目光沉浮,“哥哥……是在处理皇后娘娘的事吗?”
“不是。”
“哥哥不必瞒我,这些年你为皇后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宁暄不语。
“真的值得吗?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值得吗?”
“桦儿,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
宁桦苦涩一笑,“我真的不明白吗……这些年,她有哪一次不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去利用你,欺骗你,她对哥哥你又何曾有过一丝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