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绾看着张良,这位长史虽然是他的属官,行事却一向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没有像别人那样对他毕恭毕敬,想起一出是一出,经常给他出难题,跟他抬杠。王绾越看张良越火大:“黑的也能被你说成白的!前阵子赵高无缘无故就被摘了印绶留在长安宫,都是赵婴在里面挑唆,要是到时六国一统他也出来挑事,有我们受的!”
张良牙疼似的捏住了下巴,“丞相把赵婴想成什么人了,我瞧着他人挺好的啊,赵高的事大王又没有明说,咱们还是别妄加揣测的好。万一赵高是哪里得罪了大王呢,不能冤枉好人是吧?”
王绾瞪了他一眼,还要再说话时,那边来了一位侍官。
侍官先后行了礼,才出声道:“大王宣召御史,典客令,少傅。”
张良挑了下眉:“这就去这就去……那什么,丞相,失陪了啊!”
王绾黑着脸,拂衣转身离开。
张良示意侍官先走,然后转头盯住了李斯和姚贾:“大王和赵婴这事儿到底怎么传出去的?你们俩真的没说?”
姚贾:“谁敢说啊不要命了!李斯这胆子他敢说?这事儿说出去有什么好处?你光在这儿质问我俩,不是还有白起?”
张良:“他现在在打楚国我飞过去问他啊!上次他回来是亲自请示大王加兵的,回咸阳办完事儿就走了,哪有闲工夫散布这种话?而且……”
张良一顿。
姚贾:“而且什么?”
张良破罐子破摔:“而且他让我别动赵婴!”
姚贾、李斯:“……”
“你听听这意思!不就是护着赵婴吗?眼下这谣言明显是冲着赵婴来的,所以不可能是他。”
姚贾:“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为什么他要护着赵婴?他俩不应该为了大王争个你死我活吗?”
张良:“我怎么知道想的什么!你去问他啊!”
姚贾渐渐偏离主题:“他别是看上赵婴了吧……”
诡异的静默后。
一直没吭声的李斯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都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事情,听他们说完,习惯性地总结:“意思是长安君不但把大王甩了,还看上了大王的男人?”
“……”
没人回应,李斯疑惑地回过神,还纳闷前边这俩人怎么忽然不叨叨了,忽然发现他们俩不知何时跪在了他之前,面朝前方。
李斯心里咯噔一下。
抬头跟花丛边站着的赵政对上了视线。
“…………”
第53章 大王
花园中一片诡异的安静。
李斯跪在地上恨不能挖个坑钻进去。
披了件玄色披风的赵政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浅淡的眸子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接着说,寡人听着有些道理。平时朝堂上怎么说话的,别拘束。”
“……”
这谁敢说啊……
赵政也没有真的要为难他们, 微微拢了拢黑色的披风,“知道为什么宣召你们?”
姚贾和李斯都很默契地看向张良。
张良是他们之中会说话又有脑子的,关键是与大王关系微妙,亦臣亦友亦敌, 最适合在这种场合丢出来挡箭。
张良还能看不出这俩货的意思, 硬着头皮道:“臣觉得是因为子婴公子的事。”
‘哦?说说。”
张良又道:“近来不知什么人在宫中散布谣言,意欲挑拨大王与子婴公子君臣之情, 臣以为应当早早遏止。”
赵政饶有趣味:“什么谣言?寡人怎么不知晓?”
“……”张良心说你就别装傻了这事儿还有谁比你更清楚, 嘴上却老老实实的:“有人诋毁子婴公子清誉,说他蛊惑上听陷害赵高。”
赵政隐隐有了些笑意:“子婴蛊惑寡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
你俩的奸情你不知道吗!
张良略一犹豫,装模作样道:“谣言说公子以色侍君, 臣以为都是胡言, 公子与大王情同手足,君臣相得,散布这谣言的人居心叵测, 其心当诛。”
“情同手足,君臣相得, 也不算说错。”赵政轻笑,“只是有个地方错了。我与子婴相悦, 哪里来的他以色侍我?”
三人:“……”
求你别说了大王!我们还不想掉脑袋啊!
赵政抬了抬手, 有时候看着这些人精哑巴吃黄连的样子真的挺有趣。逗逗图个开心,正事还是要做的。他抬手示意侍官:“给他们看。”
侍官诺了一声,将数沓奏折奉至三位面前。三个人一头雾水,不敢不从, 各自拿了,展开。
神色均是一沉。
张良刚看完了请求大王向朝臣明示赵高被罢之事的折子,又翻开一个新的,上面的内容则是请示大王选丽人扩后宫。
粗略一扫,几乎都是这两件事。虽然并未明确提及赵婴,但联想到那个甚嚣尘上的谣言,一猜就知道是有人在里面搅混水,针对的是赵婴,谋取的是在朝堂和后宫里的利益。
上书的官员也是繁杂,朝臣中,丞相王绾赫然在列,宗室中则有几个资历辈分较高的宗亲,都是不可回避的人物。
张良合上最后一本折子,姚贾和李斯也都恰好看完。侍官将奏折收拾工整,在赵政示意下退了下去。
“都看完了,说说,有什么想法?”
三人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这事换成平常,实在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赵高被罢,哪用得着找什么理由,王上要罢免就罢免,臣子们焉能置喙?至于扩充后宫,也就是点个头的事。可是放到大王身上,牵扯到子婴公子,就不是那么好解决了。
半晌,张良道:“此事……全看大王如何思量。”
赵政也不瞒着,“赵高和后宫的事,寡人一个也不答应。子婴,他们也别想动。”
他摩挲着扳指,目光落在三个人身上,“身为人臣,知道该怎么做?”
三人俱是一抖。
这意思……是让他们去摆平这趟浑水?这也太难了!大王这明显是要保住赵婴,可是赵婴是这事件的机枢,不处理赵婴,还要让朝臣和宗室松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很难,对吧。”
是赵政寡淡的声音。
三人忙叩首,姚贾道:“为大王分忧是下臣们万事之幸。”
“这些官话就不必说了。有件事倒不妨直说,以后也要你们头疼。”赵政轻声道:“寡人所爱只有一个,此生不会再有其他。以后你们都将位极人臣,别像这些人一样拿后宫来烦我。赵宪是太子,等我百年之后,他就是新君,懂吗?”
他平静地说完这些,眼底一片淡然。
然而就是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事关整个秦国。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斯忍不住向前跪行一步:“臣昧死进言,大王何苦用情至此,大王宠幸子婴公子也无妨扩充后宫,太子殿下尚幼,倘若有一二长短,秦国正逢交替之时,六国一统尚且貌合神离,内政若动荡,必然掀起席卷天下的乱局,以大王之雄韬武略,岂会看不出这其中隐患,臣请大王以社稷为重,三思!”
姚贾亦跪上前道:“臣附议,请大王三思!”
赵政望着远处默然良久,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视线微转,垂眸看向张良:“少傅,不跟着劝劝寡人?”
张良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双手举过头顶,顺着赵政的意思回答道:“臣一定竭力辅佐护佑太子,为秦国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赵政轻笑一声,眼底无波无澜,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他像是有些不太想说这个了,转移了话锋:“再过几天就是咸阳灯会,都出去逛逛,退下吧。”
三个人应诺,行礼后离开了花园。
等走出去好远,张良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你们去灯会?”
姚贾:“都下令了你敢不去?”
灯会这事儿原先秦国是没有的,还是韩国灭亡后,大王觉得这节日有趣,才定了个日子,在秦国普及开来。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男男女女柔情蜜意的节日,花街灯如昼,人约黄昏后,实在热闹得很。
张良被勾起了久远的回忆,想起那会儿在新郑,大王和长安君多么如胶似漆啊,天天黏在一块巴不得天荒地老,唉,男人啊男人。
张良叹了口气。
李斯道:“去灯会一遍逛一边想办法吧,这件事有点棘手。”
其余两个人点了点头,表示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