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琴弦嗡鸣。
他显然想做些其他事,却骤然被这东西打断,眉心紧皱,脸色沉了几分。
孟怀曦抬起头瞧了一眼,只假装没看见。
“我……”
她突然卡了卡,不知道如何去称呼孟家夫妇。最后还是遵从以前的叫法,道:
“我娘从前好琴,这一尾该是她的珍藏。”
“好琴。”
戚昀吁口气,勉强转移注意力。
有的是机会,不必心急。
他背脊直挺,手掌下压,宽袍带风。手指捻过琴弦,初初弹奏几个音,叮咚起伏。
孟怀曦正握着香箸摆弄香炉,这一听便愣了一下。
他弹的是那首凤求凰。
琴声如流水倾泻而出,他修长的手指在七弦中抚弄,漂亮得像是艺术品。
都说以曲观人心,这话不假。
室内很静,没有雨声喧扰,琴曲中透露出的弄琴者的人愈加明显。
孟怀曦放下香箸,镂空金盖叩在莲花样香炉上,淡雅的香雾袅袅腾空。
半阕毕。
戚昀手压琴弦,抬了抬下巴,唤道:“过来。”
他抚琴时和平常不一样,总是稳重不见,轻狂有余。
孟怀曦却觉得这样的他格外迷人。
她从前听说过,那个意外病逝的戚世子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若是他没有经历过这样多的风雨,平安顺遂地在公侯之家长大,打马过长街时,怕也会掷果盈车,俘获一众芳心。
孟怀曦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要是没后来的变故,说不定他会早早上京来,作为异姓王家里的小公子,她那时最是爱闹爱玩,铁定拉着他吃遍上京,玩遍上京。
这样一来,上京就有两个小霸王,说不定还会让她父皇头疼上好一阵。
等到进学的日子,她铁定会想着跟他一块坐,她那时不大爱上课,兴许还会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瞎念叨午膳吃什么、晚膳又吃什么。
孟怀曦没忍住噗嗤笑了声,上书房的夫子怕是会遭不住。
“醒神。”戚昀忽道。他声音沉稳,是上位者独有的声线,仿佛万事尽在掌握。
戚昀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过了会儿,五指蜷住呈抓握状。
像是想把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东西都抓出来看看。
孟怀曦:“……”
孟怀曦心说,什么万事尽在掌握的上位者,分明就是个幼稚鬼。
不过,戚昀的手指很好看,是骨节分明的那种。多年挽弓用刀也不减那双手分毫荣光,反倒是更加有力,操琴挥毫愈见功底。
孟怀曦目光落在自个儿手上,十指纤长有力,骨节分明,也是一双很适合弹琴的手。
但……
孟怀曦叹气,生在她身上却真是暴殄天物。
“我不会。”她眨巴眨巴眼,盯着他耍赖不想动。
戚昀长臂一揽,将跪坐在身边的小姑娘捞回自己怀里。
山不就我,我自就山。
他的阿萤会害羞,这一点他倒可以大度一些。
孟怀曦笑着锤了一下他的手臂,很轻很轻。
哪有他这样的呀,都说了不会的。
孟怀曦又叹口气。
她也不能说纯然不会,毕竟是贵族系统教养出的孩子,琴棋书画都算略懂。
但她天生对乐阶不敏感,弹起琴来只能勉强算是顺耳。
在这位琴艺独绝的大家面前,岂非是班门弄斧?
不好不好。
戚昀笑声响在耳畔,他似乎凑得更近了些。孟怀曦能够清楚感受到他声带振动。
“我教阿萤,嗯?”
他凑在她的耳边说。
孟怀曦伸手搭在琴弦上没动,难得出神。
他最近总是热衷于重演从前的旧事,比如这半阙没能在雨中弹完的曲,再比如喝醉后口中念叨着错过花期的墨昙。
像是想把从前的缺憾一点点补足。
孟怀曦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她是这样,他亦然。
戚昀望过来,漂亮的桃花眼底全然是她小小的影子。
“崔先生从前送了我两株昙花,花期约莫就在这两天,晚上咱们一道看?”
孟怀曦想,既是他的心愿,她就满足好了。
毕竟——
是她的陛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想写两个小纨绔(划掉)小霸王的故事,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想看。
词是周邦彦的《万里春·千红万翠》
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气。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
我爱深如你,我心在、个人心里。便相看、老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第59章 夫妻
小院里的两株昙花放置在花圃最显眼的地方, 枝叶舒展,算算花期正好。想是知道这花是大小姐的心头好,她走的这几个月一直有人仔细照料。
保险起见, 孟怀曦专程招了院中留守的老管家来问。
老管家道:“小姐回来得巧, 今晚这花也开!”他压低了声, 特地指点, “您呐就带着姑爷一起看,岂不是正好?”
孟怀曦失笑, 这位老人家当真是料事如神。
老管家目光慈和,跟看自家孙女一样,还小声念叨一通。
“这夫妻之道间可不能端着,日子日子,得是自己过的那才叫日子。咱们的寻常生活, 哪是书上能讲明白的?”
这都是掏心窝的话。
老管家生怕大小姐不肯听,特地举了越城中各家夫妻之间的事做佐证。
听得孟怀曦整个人面红耳赤。她嗯嗯应着, 点点头,忙叫年轻的侍从扶着老人下去休息。
孟怀曦:“……”呼,现在的大户人家都这般开放了?
简直刷新了她的世界观。
孟怀曦回过头来,戚昀正伸手拂开她肩头花瓣, 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他面上瞧不出任何异样, 孟怀曦却是心头一个咯噔。
总感觉不太妙。
戚昀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往水廊走。孟怀曦胸口不上不下那块大石头才刚刚放下,就听:
“阿萤打算怎么履行这个……”
戚昀挑眉,“夫妻之道?”
“纠正一下,咱们现下是未婚夫妻。比正经夫妻可多了两个字。”
她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也不是瞎说。
但……
怕就怕他觉得不是道理。
孟怀曦推了推戚昀过分凑近的脸, 灵活地从他的臂弯中溜出来,才又说:“这个……嗯, 道理显然就不是互通的。”
反正拖得一天是一天,她心态很光棍。
戚昀没说话,望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像是那种狩猎者盯着自己的盘中餐,思考怎么下嘴的眼神。
孟怀曦无由来的打了个寒颤,眨眨眼偷换概念:“来日事嘛,自然得来日再议。”
她笑容狡黠,不见半点阴翳。
戚昀哦了声,看上去也不心急。他说:“朕等着。”
他欲盖弥彰暗爽的时候老爱换这个自称。
这是孟怀曦最近才发现的。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陛下。
孟怀曦又忍不住笑,她最近也老是说着说着就笑,止也止不住。醒过神来捏了捏自己发红的脸颊,偷偷在他身后扮鬼脸。
一定是他的问题!
戚昀都走出去好大一截了,忽地幽幽道:“我瞧得见。”
孟怀曦:“……”
你是什么背后长眼睛的怪物吗!
夜幕降临。
小院里格外安静,夏日蕉廊中清新怡人。像是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在昙花上,平日里喧嚷不停的虫豸尽皆安静下来。
孟怀曦靠在戚昀怀里,莹白花瓣在眼前悠悠绽开,和记忆中的没什么不同。
但好像又有不同。
孟怀曦抬起头觑了眼身旁的人。
她想,这大概就和看月亮是一个道理。
有喜欢的人一起看,无论相隔有多远,都算是古老的相思仪式,而一个人看就只是纯粹的晒月光。
戚昀手指从她发间穿过,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忽地问:“从前为什么一定要同我一起看?”
她从前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无须振臂高呼,只放出微末消息就会有一众人前来相伴。又为什么一定要他呢?
戚昀隐隐知道答案,却还想听她亲口说。
为什么会想要和他一起看?
为什么被回绝后第一时间不是觉得被冒犯,而是……很委屈?
孟怀曦心里有了答案。
大概,是很喜欢这个人。
在喜欢的人面前,小情绪总是被无限放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