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殿祎话毕,下意识地朝华雨眠坐着的摇臂身后望去,先前在帐篷前坐着的颜芃已不见踪影,只空摆着两个小马扎,摇摇晃晃地立着。
“颜芃,第五十六场!第一条预备!”华雨眠下达了指令。
今天的场次表上只有两场戏,都是大戏。陈宣舟的戏已经砸了,剩下颜芃的戏,三个机位加航拍,就算华雨眠这个不信佛的,都想求菩萨保佑,一定要顺利通过。
颜芃在大漠的巨风下跳出第一个音符的时候,就连摄影机旁的跟焦员都有些看痴了。只见她着一身金漾线枫红纱衣,混着风沙的萧索气息同跳跃的铃音。摄影机缓缓摇过她那羽睫修长的眼跟逼人的唇,饶是不懂舞蹈的人,都被她那扑面而来的气势所震颤。这一刻,大漠无惧的狂风便是她的羽翼,大漠流转的狂沙便是她的舞步,修长的四肢慢慢舒展开来,在镜头前狠狠砸出那令人难以抗拒的生命力。明明是最缓慢的舞步,却跳出人心尖上最剧烈的抖动。纱衣被狂风掀走的瞬间,颜芃对着镜头焕然一笑,仿佛之前那一重糟糕的人生彻底被她抛弃了,她由此重获了新生。直到音符停止,整整十五秒,华雨眠都没有喊停。
颜芃早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算没了音符,她的舞蹈却从未停止。这一曲,是从她心底跳出来的,干净的、利落的,完完整整的,只属于她的。她的四肢那样修长,跟随舞蹈无限延伸,从未停止过,无声地拂过在场所有观舞的工作人员。片场从未那样安静过,只需凝神便能听到清晰的风沙声,而大家的眼神,全都倾注在颜芃身上,未曾有过一刻游移。
颜芃彻底停下的那一刻,好像有人才真正懂了,到底什么才称得上真正的艺术。
“好!好!”华雨眠在摇臂上激动地拍起手来,脸上挂着泪。随后,全场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掌声同心悦诚服的赞叹。
因为颜芃的超常发挥,大家提前收工,并破例去了隔壁城镇的市中心吃火锅庆祝。几个主演跟导演自然一桌,加上两位探班的神仙,颇有些鸿门宴的味道。宴席上,华雨眠坐在主位,颜芃和华姑分坐其两侧,贝蕾挨着颜芃,往下依次是骆殿祎、李碧溪、陈宣舟、钟意、制片、摄像。
第一道冷菜上来的时候,骆殿祎很娴熟地下筷给贝蕾夹了一块黄瓜。李碧溪不禁刮了一眼,再回神的时候,自己碗里也有了一小块黄瓜。只见陈宣舟仰着脸,托腮微笑望着自己,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手背。陈宣舟身旁的钟意并没有动筷,眼神直直呆望着饭桌中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制片跟摄像是俩北方大汉,叫了瓶高度数的白酒,也不开瓶,顾自偷偷猜拳划得起劲。华姑从小包里拿出一盘凉拌海蜇跟卤菜四件,是华雨眠惯爱的开胃菜。华雨眠伸筷,给颜芃夹了一筷子。
“导演,你有私藏!”贝蕾的眼睛顿时如火把一般地亮了,伸筷过来尝了一口。
“也太好吃了吧!”贝蕾三两下嚼落肚后,也给骆殿祎夹了一筷,道,“你尝尝,跟我们之前在汴州吃的那家酒楼味道很像,叫什么来着?”
骆殿祎心不在焉,没有立刻回话。
“御风堂。”颜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对,就是御风堂。”贝蕾点头,谢过颜芃,扭头望着骆殿祎,眼神里全是爱意,“我从前对汴州的吃食印象不怎么好,因我生在澳门长在北京嘛,味蕾特别挑剔。但骆殿祎带我去了一次御风堂,那里的东西做得是真好吃。”
“是。”颜芃微笑着点头,继续夹着海蜇吃。
骆殿祎的目光淡淡扫过来,却没有看颜芃,而是盯着她的筷头。李碧溪也顺着骆殿祎的目光,起身想夹一块海蜇吃。陈宣舟知意,但因下午与华雨眠起的冲突,没有帮忙夹筷。好在华姑明白,站起身,递了李碧溪一筷子。
“姑娘,你得多吃点儿。”华姑善意地提醒道,“这胳膊也太细了。”
“这还细?”李碧溪扬起她那张梦中情人般精致的脸,朝华姑挥舞了一下手臂,“阿姨,您看我胳膊这儿的赘肉。”
“哪里胖了。”陈宣舟小声嘀咕,“我觉得就刚刚好,你非要减肥。”
“碧溪是不需要减肥,但我想送你瘦脸针啊,弟弟。”颜芃难得有音调上扬的时候,淡笑起来的样子,勾人得紧。
陈宣舟大脑一阵晕眩,顾不上自己脸到底胖不胖了,耳根烧红。骆殿祎正在进食的筷子停住了,仰起头,目光直直盯着颜芃。
华雨眠在一旁听着看着,就差没噘嘴吹刘海了——尽管她并没有刘海可吹。食欲顿时一泻千里,搞什么嘛,她的卡司们这一锅乱炖得是否也太明显了。除了制片和摄像一心一意,谁的心思都没在正主身上,互相伤害吗?
“陈宣舟,我问你个事儿啊。”华雨眠偏头,随意地问。
“什么事?”陈宣舟见华雨眠主动理自己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其实是个外软内刚的性子,对演戏这事很坚持,只是从前那些演戏的经验,在华雨眠重压之下通通不灵了,这才懊恼发怒的。
“为什么你粉丝连你接机保镖是舅舅都知道?”华雨眠皱眉,继续道,“为什么要把鬓角剃掉?粉丝让你剃你就剃?”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
“因为他们都爱我,我们在机场搞团建啊。”陈宣舟没好气地道。
“哦。”华雨眠不说话了,顾自吃饭,吃得还挺香。
颜芃‘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华雨眠真是个妙人,言下之意——粉丝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好好演你却不肯演,是不是非得哄着你,才能使唤得动你啊?
模样
颜芃第一场大舞戏结束后,剧组地位陡然上升,就算是不熟悉颜芃的工作人员,见了她必定恭恭敬敬称她一声‘颜老师’。骆殿祎和李碧溪没按原计划探班结束就走,而是在附近寻了个酒店住下来。至于两个人的房间有没有开在一起,就不得而知了。他俩统一口径,都说想看颜老师拍完第二场大舞戏再走。颜芃对此眉毛都没抬一下,见骆殿祎的次数越多,她内心反而越平静。贝蕾大漠的戏份很快就杀青了,剩下女主角钟意跟陈宣舟还有好几个星期的对手戏。钟意只有二十岁,演戏不多,但几乎每部作品都拿命在演。吹毛求疵如华雨眠都时常劝她,只是戏而已,没必要如此较真。钟意却推说自己用心程度还及不上陈宣舟,要以宣舟哥哥为榜样。话是没错,陈宣舟演起戏来那也是不要命的,演到最后,甚至都有点分不清戏内还是戏外了,估计女朋友李碧溪就是这么来的。
周一有颜芃第二场大舞戏的威亚测试,替身试了几次没什么大问题,就把场景搭给陈宣舟继续试戏了。自从华雨眠片场大训陈宣舟后,剧组工作人员的意见也分为两派,主流一派认为华雨眠自视甚高、过分要求跟折磨演员,应上合作黑名单,甚至粉丝路透都开始发起抵制华雨眠的话题,很是护着弟弟。有事说事,陈宣舟出道至今,敬业谦卑的标签那是出了名的。以往哪怕面对拍定妆照的实习生,他都毕恭毕敬喊人家一声‘老师’,不为世故,而是明明白白的真诚相待。因此,只有较少部分剧组人员认同华雨眠是为作品做了分内之事,并没有越界。剧组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的,日常出工华雨眠再没过分要求过陈宣舟,对手戏基本一条过,倒是钟意经常举手要求再来一条。
晚上陈宣舟单人定点试戏时,不知哪个组头急着下班,将气垫提前撤了。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大漠之上,扬沙千里,放眼望去全是松沙缓冲带。但是,华雨眠发脾气了。她那张心形脸绷得死死的,拎着剧务几个小鸡般的实习生噼里啪啦一通狠骂。连一旁等戏的陈宣舟都有些看不下去,主动说,没气垫不要紧,威压他都吊无数次了,保险锁很安全。华雨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硬是命人重新搬来四个充气泵,结结实实等了快一个小时,才把救生气垫铺放好,定下机位。
陈宣舟在戏中扮演的角色有很多动作戏跟高空追逐戏,包括在戈壁断崖上的攀岩戏。他有专门的体能教练跟武术教头,拍戏基本不用武替,全是亲自上阵。虽然进组才月余,但陈宣舟进展神速,武戏基本已完成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