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
司机也有些紧张,连连扭头问道,“崔助,今天是有什么仪式吗?您瞧那些路障……”
眼面前的路障并不多,只是,它将禾润大厦四向的街道口都给堵上了——明显是冲着禾润来的。
崔成河下车,试图将路面上的路障移开。刚移动了几米,突然跑来一个兵,要求他出示证件。崔成河哪里敢怠慢,赶紧将工牌递上。只见兵哥哥手一挥,又跑出来两个兵,帮忙将路障搬开了。崔成河回到车上,心情颇为复杂。待车驶到大厦前的广场,他才算看明白了——两辆敞篷军车停在大厦大门口正对的空地上,均已卸空。整整三排兵静静伫立在大厦门前,宛若一个方阵。崔成河心绪未定,什么也不知道,更不敢问。直走到方阵最前排,他才望见一群大汉旁的小人儿——颜芃。颜老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米色布马扎,就这么在清晨的阳光下坐着。她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扣在膝盖眼上,扭头看了一眼崔成河。
“你是?”
“我是崔成河,集团特助。”望见‘熟人’,崔成河简直如救命稻草般,只盼着赶紧把眼前这群神佛送走。待会儿董事长醒了,公司大群里肯定炸开锅,那他崔成河还要不要做人了。
“骆殿祎呢?”颜芃往崔成河身后望了望。
“你们前台说,不论我做什么,只要在大厦外做,就不算为难他。”颜芃没头没脑提了句。
“颜老师,您这一大清早地……”崔成河话到嘴边,忽然说不下去了。他意识到,事情可能并非他想象地那般简单。
“你认识我?”颜芃有些诧异地扬眉。
“当然了,怎么可能不认识。”崔成河弯腰哈气。
颜芃闻言,唇角上湾,颇为轻蔑地哼了一声。
“颜老师您看哈,公司马上就到上班时间了,陆陆续续有员工来上班,再加上若您一直这么在太阳底下坐着,您皮肤受这些紫外线也不好——”崔成河开始拿出好言相劝的本事。
颜芃抬起手掌伸在额前,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你让他来,带上我想要的,我马上就走。”
“您需要什么?”
“他知道的,我就在这儿等他。”
面对颜芃,崔成河是心虚的。他也知道自家老板屁事忒多,惯爱纠缠人家老师。别说颜老师,他一个旁人也看不下去。瞧今天这架势,他家老板,哪里是摊上事儿了,是摊上大事了。
“好,好,我立刻去接。”崔成河迅速答应,继而又拿手飞速在空中划了划,道,“您看,这架势,能先撤了吗?”
“对不起,不行。”
“好,好,那我尽快。”
四十分钟后,七点整,崔成河载着睡眼惺忪的骆殿祎来了。其实崔成河跟骆殿祎描述情形跟阵仗的时候,骆殿祎还有点儿不信,这根本不像是颜芃会做出来的事儿啊。
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要见你一次真不容易。”颜芃大老远地望着骆殿祎走近,奚落道。
“怎么不容易,你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得了。我电话,你又不是没有。再不济,华瘸子那儿也有啊。”骆殿祎哼哼。他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衣,踏着凉拖,走在自家地盘上,一点儿也不磕碜。
“交出来。”颜芃摊手。
“交什么?”骆殿祎一副流氓行径贯彻到底,“我又不欠你什么。”
颜芃只觉心口一阵血涌,登时从马扎上起身,甩手就是一个耳刮子。她打第一个的时候骆殿祎没有防备,打第二个的时候,骆殿祎擎住了她的臂弯。
“差不多得了。”骆殿祎说得很随意,“叫你的人撤了吧,我知道你的排场了。”
“董事长,我带颜老师去您家吧。”崔成河试图稳定局面。
“说什么呢你!”骆殿祎扭头大声斥道,“谁付你的工资!”
“可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啊,马上就到上班时间了。今天的事传出去,闹得外界议论纷纷是一回事,公司股价下跌是全体股民的损失啊。”全场只有崔成河一人心系家国,自从董事长上马,基于他过往的‘优秀’事迹,公司股价已连日跌停。
“况且,这不光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先前一问三不知的崔成河在接受了一早上连环暴击后,此刻已心定如佛,明晰透彻,“你们也该为共同的‘理由’着想。”
“行,那你先跟我回家。”骆殿祎妥协。
“你做梦。”
“我不会去你家的。”颜芃紧绷着一张脸,冷哼道,“指导员会跟着你们去,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回来了,我们就走。”
“颜芃你——”骆殿祎难得地露出了怒色,太阳穴附近爆出青色的筋脉。两个人的鼻尖凑得很近很近,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粗重的呼吸,压抑着不断翻涌起的情绪。
“你这个人,没有心的吗?”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有心!”
“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了。”颜芃冷着脸,别过头。待她转过头,她发现骆殿祎还在看她。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眼眸深深地凹陷下去,露出令她害怕的红血丝和闪着微光的液体。这令她本能地心慌,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她自己。一瞬间,她有些惶惑地意识到,她正在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夺去他此刻心中最为珍视的东西。
“算了。”骆殿祎深长地倒吸了一口气,眼底不言而喻的绝望被完好地收了起来。
“真是怕了你了。”他低头,自嘲地低声道。
二十分钟后,骆殿祎肩头驮着一团小小的肉球出现在颜芃面前。
“若你能带走栗栗,便带走吧。”骆殿祎弯腰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颜芃,像是放弃了一般地低语。颜芃伸出手来接,却被栗栗挡开了。
“爸爸!”栗栗呜哇一声哭出来。
“栗栗乖,跟妈妈回汴州。”
“栗栗要爸爸,要爸爸。”栗栗急得满脸通红,小手一直在骆殿祎的脸上胡乱抓着。她已上幼儿园中班,虽然身量上小一些,却很有力气。
“栗栗,爸爸会来看你的。”骆殿祎狠心放开手,栗栗落到颜芃怀里。可她根本不管,两只手死死箍住骆殿祎的脖子。
“不要妈妈!”
“不要妈妈,要爸爸!”
“妈妈要跟别人走了,妈妈不要我!她不喜欢我!从不来幼儿园看我!不接我!”
“我不要回家,北京才是我的家。”
“骆殿祎!”颜芃惊怒,一把将孩子塞回骆殿祎怀里。
“骆殿祎,我恨你。”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Love O.D.
回汴州的飞机上,颜芃生平头一次崩溃大哭,根本顾不上周遭人的眼色。她坐在经济舱拥挤的过道座上,哭得那般忘我。在得知栗栗被骆殿祎用私人飞机接走的瞬间,她久不通函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这个被她死守了整整六年的秘密、拼上性命生下来的孩子,仅在和骆殿祎相处了一星期后,全数倒戈,不若溃于蚁穴的千里之堤。每每想到此处,鼻尖翻涌而来的酸楚几乎令她崩溃。眼泪远不够书写她此刻的痛彻,尤血泪可以。
六年前,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医院,刚刚苏醒过来的颜芃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溜走。她失温缺水的症状并不严重,打了点滴休息一夜便能下地。闻讯赶来的法国朋友亚尼顺顺利利帮她办了出院,一大伙人塞在老爷车窄窄的四方天地里,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颜芃心不在焉,只想着赶紧回英国去。亚尼看出颜芃不在状态,待朋友们都回家后,便留颜芃问了问。
“我不想留下记录。”颜芃有些为难地道。
“我怕到时候有报道或者记者找上门,毕竟我在医院的时候……”
“你能帮帮我吗?”
“那个和你一起存活下来的中国男孩……”
“你能帮帮我吗?”颜芃又问了一遍。
亚尼没再多说什么。过了两天,他将装着颜芃就诊记录复印件的文件袋拿给她。
“消除记录是不可行的,但我替你买了一份私人临时保险,并勾选了我自己的主治医生。这样,你所有医疗报告都会转到他那儿进行撰写和管理。你放心吧。”亚尼道。
“而且,在医院填信息表的时候,我胡写了我妹妹的名字。”亚尼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
颜芃大喜过望。
“这个,你拿着。”亚尼将一张纸条递给颜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