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干嘛,” 那头不安静,“后天能完吗?”
“差不多吧,先等别人明天把文件传回来,”忙了一年的工作室,最后就落了几张纸,他很低沉,“以后拍不了板了,说不定还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他俩每天都说两句,薛诚知道他的进展,说道:“不想回家里的话就自己走走看吧。”
其实杨嘉凡自己也知道,不管他现在干什么忙什么,几年后大概率还是要回家帮衬他爸的。他握着一根笔在本子上画圈儿,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薛诚看他久久没回答就道:“要不你先忙。”
杨嘉凡会神儿:“哦,我不……”
那个“忙”字还没吐完整,听筒里冷不丁地传来一个声音:“诚哥?”
是个男的,而且是那种扭屁股的男的,杨嘉凡一下就听出来了,他离得很近,几乎贴在薛诚耳边。他腾地直起身子,绷着脸问:“你在哪?”
“回去说。”薛城竟然匆匆一句就挂了。
杨嘉凡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冲出门,电脑都没关,带起来的风扬了手边的纸页。
这天周六,附近新商场开业,打车排队二百号,杨嘉凡孤立在路边,觉得心脏变成了一块冰石头,又沉又冷。什么工作室他瞬间忘了,那个娇媚又惊喜的声音要挤炸了他的脑子。薛诚从来没瞒过他事情,他等不到什么回家说,拨给他家司机,接通后等不及地赶在前面说:“李叔,我在……”
“凡凡?”是他妈妈。
今天一个两个都要打断他,杨嘉凡的火蹭一下上来,像是往火堆里扔了一把干柴,噼啪爆裂。
他压下气,嗓子发紧:“妈,下班太晚了,刚想让李叔接我一下来着。”
两人去了维柯的新房子,推门一看,黑棕亮釉的小花瓶都落了一层灰,鞋柜空空,开关门都不顺手,但杨嘉凡脑子混沌没想起来掩饰,只攥着手机数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薛诚还没给他打电话。
杨妈妈里外转了圈儿摸了一手脏,她看杨嘉凡垂头坐在沙发上,心下了然,擦着手在一旁坐下,酝酿了一会柔声说:“凡凡,是不是谈恋爱了,没在这儿住?”
杨嘉凡心里咯噔一下,他妈妈问过郑夏这事儿,他知道藏不住,有些犹豫:“……嗯。”
“怎么不跟我说,你这么大了我们又不会管你这个,”杨妈妈话里带点责备,因为儿子不愿意跟她分享,但她本就是个温柔的女人,“什么样的小姑娘?”
“就……普通人。”杨嘉凡不敢看她。
“喜欢就谈吧,门当户对什么的不讲也罢,聊得来,开心就行,”她以为儿子是怕家里看不上,说到一半又犹豫了,“你俩住在哪儿呀?”
如果住的是姑娘家,那人家的条件肯定说得过去,如果是租房,她可要心疼了。提到租房她只能想到电视节目中那些逼仄楼道和尖锐的邻里关系,这可是她的宝贝儿子,怎么能受这种气。
杨嘉凡不说话,她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凡凡,你谈恋爱妈妈不管,可咱家有条件干嘛要吃那个苦,”她还是细声细语的,“你们住这儿不好吗,环境好交通也方便,干嘛委屈自己呀……”
杨嘉凡心想他用不到什么交通,都是薛诚接送,他也没吃苦,住着汇临的大复式,要是想吃什么了,一句话,薛诚就带他走。薛诚像是要弥补相识后那段忽远忽近的时间,即使是吵架也没让他感觉到半分屈、半分怨。
可当下,他真是委屈透了,身体的记忆瞬间回溯到两年之前,一手把他拽进了薛诚的冷漠中,平时薛诚把他捧得太暖了,如今仿佛身至冰窟。
“没,”杨嘉凡心里要难受死了,可当务之急是哄住他妈,“妈我……”
“凡凡!”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浓的情绪怎么可能瞒过她,他妈妈眉心拧在一起,“妈妈不是要反对你们,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我什么时候没有支持过你?你开心我才安心呀……妈妈就是想让你过的好一点儿!”
杨嘉凡听了反射性地倾身去搂他妈妈的肩膀,他长大之后她就越来越不掩小女人的本质了,妈妈疼你爱你关心你之类的话不知道说了几百遍,他也都是哄哄就过去了。他揽住他妈妈,肩膀头小小的,对上眼一看她还在皱着眉毛怪他,眼角纹很明显。
妈妈什么时候没有支持过他呢?一句话戳到心窝里,杨嘉凡的心骤然塌了一块儿,众人放弃的工作室、他的心血,还有此时心里的冷、他这份无法直言的爱情,这一切当头压下来,他就要扛不住了。
“妈,”杨嘉凡看着他妈妈,“我……我不想骗你。”
他声音发涩,张开嘴巴无声地动了几下,在她的注视下仓促错开了头:“其实我喜欢男的。”
第三节
中央空调细微的风声被此时的安静放大了百倍,杨嘉凡不敢抬脸,揽着他妈妈肩膀的手也悄悄松开了。薛诚一直让他不要主动出柜,等到家里催得不行了再说,他几次冲动都被拦了下来。
算了,他用力闭了下眼,像个等刀落下的囚徒。
几秒,或者几十秒,杨妈妈像才醒过神儿,难以置信地瞠圆了眼:“是那个意思吗?”她声音里一丝的娇嗔都没了,只是一个年近五十的母亲,“……你那个……是男的?”她本想说同性恋,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不需要答案的问题回答出来总是有点残忍,于她和自己都是,杨嘉凡缄口不言,像一座雕塑,沉默又生硬。空白的情境让他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到他妈妈说:“妈妈不是歧视,但你突然说你是……”她还是说不出口那几个字,比起说给杨嘉凡,她的话更像是说服自己,“可能……得让我想想。”
杨妈妈和她那些小姐妹还算走在时代前沿,同性恋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事儿突然落在自己儿子头上,她着实懵了。杨嘉凡没说过喜欢什么小姑娘,让她一直以为是儿子这方面开窍晚,今晚突如其来的坦白像一记直拳,打到脑袋上,她才明白是自己脑子钝了。上次郑夏语焉不详,她该想到的。
女人到底还是感性细腻的,她印象里,儿子的坏情绪好像随着他的长大越来越少,可现在杨嘉凡的难受看在她眼里,更是扎在她心上,她不难想象他此时承受了多少。她的心也揪紧了,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腿:“凡凡,你还是妈妈的好儿子,啊?”
她攥住了他的手,两股热度叠在一起,杨嘉凡的手都在颤,仅是这一点儿温度就把他捂暖了,让他说不出话来。
杨妈妈两只手都握住杨嘉凡,试探着说:“你今晚跟我回去住好不好?你跟我说说,妈妈想听听你的想法。”
杨嘉凡本以为会聊上个一夜半宿的,结果没一个小时他就回房间了。手机上有两个薛诚的未接来电,相隔二十几分钟,还有条消息是薛诚说自己先去洗澡了。
他刚刚在客厅跟他爸妈聊天,着实有些累。父母一堆想问的不知道从何提起,杨嘉凡对自己的性向认知也有小十年了,过了犹疑和孤独的时段,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清楚,他爸妈最想问他为什么喜欢男人,可他又能怎么说,毕竟大家从来不会问一个男的为什么喜欢女人。
杨嘉凡把高中老师和薛诚的身份隐成了同学,真假参半地把几年的事情说了七八分。等讲完,天生喜欢男人的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他盯着小茶台上的紫砂壶,用指甲掐着食指指肚,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妈妈之前的态度算是给他喂了定心丸,他不用说对不起,也不用求他们接受他,爸妈都不是顽固的人,杨嘉凡知道,才会之前就动了出柜的念头。可是大房子里的沉默让他难受起来,比起忐忑,更多的是焦躁。他不知道躁什么,只是如果薛诚支持他出柜,他绝不是现在这样。往些时候薛诚的一再阻拦,让他今日今时有点孓然一人的委屈。
“喜欢谁我们不管,自己有数,别当儿戏。”
杨嘉凡抬眼扫到他爸爸的下巴,随即点了点头。
杨父说完就上楼了,杨嘉凡松了口气,有些庆幸自己一直以来都很规矩。他爸做生意,声色场的那些风月不想听也不行,幸好自己不是那些二代,不至于让他爸爸因为别的什么而否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