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92)

哦,张小抹玩味地想,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汉江滚滚东逝水,滔天的浪花雷鸣声中,崖壁西临。

江上楼高十二梯,绝巘欲倾。

天倾之下,有两粒光点,暗的是人,亮的是剑。

亮剑,出招。

张小抹吐出瓜子皮:“第一剑。”

两道剑光撞击在一起,谢致虚宛如一头迅猛的猎豹,拖起蜿蜒的光痕将壮汉撞飞入岩壁,一时间岩石开裂,碎石还没落地,巨坑里两个缠斗的身影又倒飞而出,剑招快得撞击出火花,双双坠入汉江。

看客蜂拥至江边。

巨浪泼天,两道飞剑破水而出,带着摩擦空气发出的尖啸互斫逼近,又立刻分开,两人分立汉江两岸。

各自浑身挂水,狼狈非常,却都面如沉水,八风不动。

谢致虚剑尖下压,反受提剑,上弓步,周围观众纷纷后退。

“好快,”张小抹赞叹道,“第二剑。”

江边堤坝塌出个坑洞,巨大的反冲力将谢致虚撞向对岸,壮汉提起巨剑防守,谢致虚却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一道风飘过壮汉耳边,削走一缕鬓发。

又一道风飘过衣角,顿时衣襟开裂。

千道风刃齐发,小松大喊:“已经看不清人了!”

两人再次分开时,壮汉已衣衫褴褛浑身挂彩,但仍气定神闲,伤不见血。

“还差得远,”张小抹说,“现在是第——”

话音未落,谢致虚的清净天已在眼前。

壮汉提剑格挡,清净天已剑尖斫在巨剑横面上,力道与之前不同,壮汉正心中起疑,剑上又是一股巨力冲来,谢致虚人在空中无从借力,却去势不绝,重如擂鼓一击强似一击,抵着巨剑将壮汉轰出堤岸。

两人的鞋尖在江水上划出一串激浪,声如滚雷的波涛声中,突然穿插进尖锐细腻的嗡鸣,震得人头皮发麻。

“基剑三十三式歌音喜乐。”武理评价道。

三人不知何时离开酒楼,出现在江岸边,武理说一句话的功夫,谢致虚和壮汉已登上此岸,壮汉横脚蹬地,地上土沟乍现。

谢致虚侧脸很平静,清净天犹如栓了一串炮仗,劈里啪啦炸个不停,每一炸壮汉脚底的沟壑就拖长一段。

他已察觉到丹田渐空,只剩一击之力。

一击就够了。

巨剑横面出现裂痕,壮汉脊背抵上岩壁,大厦将倾,阴云翻涌的江天逼向崖石里陷入的两个人形。最后一击,清净天不再嗡鸣,剑光收于一点,收敛之后锋芒大盛,悬崖破开巨坑,烟尘四起。

飞尘之后出现一道人影。

观战众人屏住呼吸,尘埃散开,是提着长剑的青年。

嚯!

看客们纷纷鼓掌,押注胜利的开始收钱。

然而壮汉紧接着也竖着走出坑洞,巨剑换到左手,右肩上一个鲜血淋漓的对穿洞口。

受了伤,但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谢致虚却是实打实不能再战。

“你叫洪豹?”谢致虚问,不待壮汉回答,又说,“我觉得你更像牛。”

壮汉点点头:“说得对,你才是豹子。”说完向白雪楼门前看了一眼,竟然就此转头离去。

白雪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批人。虽未着统一制式服装,神情间却透露着相似的警惕与干练,连杀机的气息都一模一样。

他们围在越关山身边,领头的女侍卫身着漆黑的东瀛裙装,手里摇一把流苏扇,扇骨惨败如人骨,随风飘来血腥味。

荆不胜摇着扇子,对立在破壁下的谢致虚露出微笑。

越关山身边的少年们吹着口哨鼓起掌。

那人身后是滚滚浑浊的浪涛,天低欲倾,阴云蔽日里,唯独他的身影孤削又陌生。

奉知常有些口干舌燥,手里还握着茶碗,低头抿了一口却一怔——茶还是温热的。

谢致虚向他们走来。

“厉害呀,小五,也能独当一面了。”武理打趣道。

越关山叫嚣着要同谢致虚比一场。

谢致虚却不见多少开心的神色,站在奉知常面前。

奉知常紧了紧手中茶碗,招手,谢致虚便顺从地单膝跪下来。他脸上被剑风擦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奉知常抬手以拇指拭去,手掌停在谢致虚脸颊边,良久,拍了拍:

——做的好,小豹子。

左有江涛雷音,右有天堑绝壁,逼仄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彼此知意。

二楼,小松郁闷地收拾零食,这场打斗也太快了,她家小姐瓜子都没嗑完一半。

“就是要快,必须得快,”张小抹说,“原来如此,原来并非只能出三剑,而是只有出三剑的时间。”

小松问:“那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可大了,出三剑的时间里,只要你够快,可以出八剑十剑、百剑千剑,谢氏基剑的奥义就在于剑势叠加。千剑之后几乎无人能敌。”

“这些人拿谢家小少爷当废物,给了他先发制人的机会,却忘了谢景回在家败之前,可是货真价实的武学奇才。”

小松提着零食包跟在张小抹身后穿过二楼空荡荡的走廊与包厢,楼梯间窗棂半开,凉风夹着水汽吹拂进来,张小抹抬手伸出窗外。

“要下雨了。”

管家躬身候在楼梯下,去往下一座酒楼的马车以备好。

第76章

越关山的侍卫包下了整座白雪楼,连已入住的客人都双倍价钱赶走了。

“这算什么?”谢致虚都惊了。

“这就是钱多的好处吧。”荆不胜谦虚地说。

一行人正登梯往白雪楼高处去,寻阶十二梯,登遍与云齐。临江水汽被高处疾风吹散,天高水阔,晴朗空旷。

武理道:“是啊是啊,骁云十二卫有钱又有人,以后出头的事交给他们就行了,小师弟咱们就往后面躲,切记往后再不可贸然出头了!你看看你,人家越少爷来中原本就是为了比武,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个对手,还给你搅黄了。洪豹绝非看起来那样好对付,他是没料到你悟出了三击剑法的真义,本想待你三剑力竭之后再出手,却给了你可乘之机将剑势累积至三十三式清净天,方才技差一招。又被你拿话一激,暂时退却。但定会卷土重来,你至多算运气好,实际胜算并不大啊。”

荆不胜听了,笑笑没说话。

武理此人,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怎奈有一副好眼光,看破又要说破,常叫人没面子。想必平时没少挨教训。

但他那小师弟倒是能忍,默默听训,也没有反驳,只是跟在身边那个坐轮椅的公子手中不知怎得变出一把竹杖,猛地往武理背上一打。

“哎哟!”武理跳起来,“你打我干嘛!那是我的竹杖!”

谢致虚按下奉知常的手,笑了笑,示意无所谓。

“这位想必就是九折阪的奉先生了,”荆不胜对奉知常抱拳作礼,“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凉州还有人知道奉老二?”武理好奇。

荆不胜道:“年前尸社的毒老怪前来投奔家主,说起中原用毒技法共一石,奉先生独占六斗,三斗在他自己,剩下一斗留给唐门六百弟子均分。”

白雪楼最高处,阁楼出檐深远,没有四壁,八面敞风,站在凭栏前,透蓝的云天触手可及。脚下青山簇簇,江水茫茫。连巨人般的老四也变成指头大的小人,呆呆靠着山壁坐下,脚边围着无数黑点,简直像一块吸引蚂蚁的枫糖。那是越关山和他看热闹的护卫们。

谢致虚低头看着楼下,想起刚出江陵府,在驿站里住的那晚,他半夜出门纳凉遇见越关山刚巧神神秘秘回屋。原来那时就已联系上他的一众护卫了。

荆不胜说:“几位今后有什么打算?若心中已有去处,我等愿听从少主命令,护送一二。”

“还能去哪里呢?”武理说,“眼下不单单是侯待昭,连王赣也被牵扯进来,可不是出了江陵就了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王相要追杀一个人,不过是手掌一翻的事。我们离开江陵也算反应及时,一路不曾停歇,豺狼虎豹却紧追不舍,可想而知是早已落入他们的包围圈。”

荆不胜摇着流苏骨扇,在高楼的疾风里,她乌黑顺滑的发丝依旧随着扇风有条不紊地轻柔撩拨,衣襟丝毫不乱,功力可见一斑。

“既没有去处,不如在下僭越,为诸位指条明路?跟随我骁云十二卫入甘凉道往西北走,投奔越家如何?我们在凉州也是说一不二的大家族,王赣与中原皇帝的手还伸不到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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