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81)

“这事还和你爹有关?”武理奇道。

越关山:“我们凉州部接待了不少从中原逃来的客卿,都说这边环境不好,原来是这么个不好法。”

万万没想到杀侯待昭报仇竟然成了最末的一环,要真想清算恩怨,还得杀入禁宫,杀上龙椅。谢致虚一阵唏嘘,无意间瞥见奉知常面色沉重,若有所思。

‘怎么了?’

奉知常看了他一眼:

——侯待昭的声音……

‘嗯?’

——我从前听过。

谢致虚心想,这还能听过?难道侯待昭还有全国巡回演说的爱好?

——从前在湖中孤岛,他和那群绑匪在一起,吩咐他们将现场处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我因此被丢下悬崖,那个声音一辈子都忘不了。

谢致虚:“!!!”

武理和越关山都看过来:“怎么了?”

谢致虚又惊讶又混乱,隐约间直觉一个盘根错节的阴谋向他们揭开一角,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你你你……”

马车驶上城外驿道,两侧密林遮天蔽日。

车里的人还在抓狂:“你大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条通往西北的路即将离开江陵府管辖,进入郢州地界,凉风习习,车轮扬起烟尘,散入幽林间不知去向。僻静里似乎有无数双潜伏的眼睛窥视着他们前行。

从遇仙楼出来,时辰就不早了,日暮时分遇上途中一所驿站,越关山提议暂住一晚,歇歇脚。

武理正坐车坐得难受,抓耳挠腮的,却有点担心后有追兵:“那个周豺,当时往戏莲庄去,恐怕就是想抓小五,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在路途上浪费时间……”

话还没说完,车夫径自牵了马车交予驿夫,也不管他们,驼着背走进驿站。

武理:“………………喂!”

“好啦好啦,”越关山推着他往里走,“咱们就一个赶车的,你不休息,人家也要休息啊,早死晚死,也不在这一会儿。”

武理连呸呸呸几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越关山由着他说,满脸笑嘻嘻。

其实谢致虚也正想下车休息一会儿,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觉有一团火在烧,又热又难受,推着奉知常的轮椅走进简陋的草棚驿站,好在旅人不多,要到了一间房。

越关山和武理住在隔壁,越关山是铁定不愿和奉知常住的,他个性跳脱,和奉知常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谢致虚将奉知常扶到榻上,帮他脱下外袍拿去挂上。奉知常从不让人帮忙脱靴。声音不好听就干脆不讲话,走路不好看就干脆坐轮椅,谢致虚尽量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卸下木腿,心想,真的是个很要强的人。

他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二师兄不愿让先生碰他残疾的断腿,那条木腿才逐渐在他少年长个的时期失了尺寸?

身后传来安稳上榻的动静,谢致虚才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脱靴钻进毯子里,偏头看了看昏黄暮光中的奉知常。

‘晚安,师兄。’

奉知常胸膛有些不自然的起伏,长长舒了一口气,面色发红。

日暮的驿站景色很独特,驿墙上爬满妃红的三角梅,枝叶交缠,难舍难分,斜阳将白墙熏得昏黄,塞门交度叶,谷口暗横枝,赶路的旅人在远离城镇喧嚣的幽静里面对这景色,最易触动心弦。

不知是隔壁,还是隔壁的隔壁,传来低回的埙乐。下马闻驿曲,愁煞行人客,谢致虚躺在榻上,耳边尽是这愁煞人的折柳曲,心道,别吹了,再吹真的要哭了。

他想起徐晦承诺待此间事了要带他回陵园祭拜父母,想起幕天席地里成日风吹日晒的小韬哥的骨灰。

如果是父亲,即使对面的敌人是九五至尊,也不会惧怕。

如果是母亲,那样聪慧的人,一定能迅速做出决断,绝不成日拖沓纠结。

夏夜里闷得人烧心,谢致虚只在腰间搭了条薄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悄悄下了榻,推门出去吹风。

结果一推门,正和摸黑蹑手蹑脚溜回屋的越关山撞了个正着。

两人俱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嘘。越关山朝谢致虚竖起食指,用气音说:你师兄睡着了,我先进去了。

这人搞什么鬼?谢致虚看着他进屋。没想到又在游廊转角遇见武理。

武理正在廊下放飞一只信鸽。

“通知家里一声,”武理解释,“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期赶路。”

“好的。”

谢致虚又目送武理踮脚小心开门进屋。

这两人什么情况?难道越关山也在给什么人送信?

谢致虚不禁留了个心眼。但越关山是凉州部小太子,和王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又能给谁送信呢?

在走廊里吹了会儿晚风,反而越烧越心慌,谢致虚坐着都觉得头昏脑胀,自觉肯定已经满脸通红。

简直像喝醉了酒的酒鬼。

等等,喝酒?

谢致虚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做起来,是遇仙楼伎女们送来的银瓶酒!

第67章

驿夫喂完马,打着灯笼从旁路过,和廊下半夜不眠的旅人相顾无言。

驿夫:“这么晚还不睡?”

谢致虚:“睡不着,有烧洗澡水吗?”

驿夫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没有热水,只有冷水。”

谢致虚求之不得,连忙道:“冷水正好。”

驿夫便领他去井边汲水。柴房已经落了锁,确实没得烧,井水冰凉清爽,谢致虚一边同驿夫协力往澡桶里掺水,一边恨不得立刻脱光了跳进去。

驿夫:“你是要往哪里去的?”

谢致虚留了个心眼:“这条道还能通往哪里。”

驿夫点头:“不是郢州,就是随州。过了江就到京畿,再往北就是开封城。”

谢致虚也看过地图。

驿夫又说:“咱们这儿的人往北是很难做生意的,自从新安抚使上任,到我这处驿站歇脚的人都少了□□成。”

哦?还有这种事?谢致虚心中一动,心道这恐怕就是鱼管崇让他们往北走的原因了。

驿夫道:“嘿,上头的人互相看不痛快,麻烦的全是咱们小老百姓。”

谢致虚:“有人不喜咱们新安抚使?”

驿夫:“这谁知道,自从侯大人上任,颁布多少新令,就有多少人和他对着干,前天才把好马牵来给我跑腿,今早就有人收回去。北边的城卫一听是江陵来的人,过路费先给你扒掉一层皮。”

谢致虚不禁唏嘘。

“好了,”驿夫丢了汲水桶,“你房间在哪儿,帮你一道搬过去。”

不知奉知常睡熟了没有,谢致虚悄悄把门推开,只有他榻前半开的窗户透进微弱的月光。驿夫和他一人一边将澡桶抬进来,月光在清凉的水里打转。

‘多谢。’谢致虚怕将人吵醒,做了个口型。

驿夫摆摆手,帮他将房门关上。

澡桶简直像一块冷气十足的冰,引诱夏夜里喝了假酒的不眠人,谢致虚赶紧除掉衣物,一脚踏进冷水,身上潮水似的热浪顿时熄灭一半。

他靠在桶沿舒了口气,假酒害人啊。但听隔壁睡熟的动静,与奉知常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到底是酒水里掺了东西,还是他自己年轻气盛的原因?

老天,那团火去而复返,谢致虚将整个头顶没入水面,感到冷水已不能让他得到缓解。他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带着笑语的袖底香风,或者蕴着酒气偎上来的清凉肌肤。

从前他倒是同徐涛混过花街,但那时年纪小,把女倌当作姐姐胜过当作女人。

他脑海里回忆那些女人精致的妆容,然而折腾半天,那股邪火还是憋在心里。

可恶。谢致虚被烧得烦躁起来,他其实很久没有过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该这样纠结才对。怪了,他往奉知常的床榻瞄一眼,大家都喝了酒,怎么就我事多……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才发现,霜似的月华里,奉知常脸上有一层不正常的潮红,鼻息沉重。

原来你也中了招。谢致虚有点幸灾乐祸,下一刻见奉知常难受得抬手无意识抓抓脖子,皮肤上顿时留下几道红痕。

“……”

谢致虚猛地将头没入水面,感到头顶冒出蒸气。

耳畔不断有血液冲击鼓膜的回响。

二师兄是不是挺漂亮的……

当然漂亮了你才知道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漂亮得有点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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