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52)

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出现一粒黑点,轰然如流星陨石急坠直下,势如千钧。

“配上沙漠镖师间流传的沉沙一掌平!太妙了!”

谢致虚依稀记得越关山曾用这招试过自己,但当时不过爬上树高,气势虽凛冽却不及今日从天而降的万分之一,他坐在包厢内尚被气劲刮得脸生疼,只见梁汀沉静举枪,枪尖在两眼之间,枪是人的延伸,人是枪的依仗,以点破面,以下克上。

挡不住的。谢致虚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太强了。

仿佛应和这句箴言,那粒黑火流星撞击比武高台,轰鸣声中,木垒猝然崩裂垮塌,群众惊呼四散退却。烟尘迷眼,重重粉屑后传来石裂的声响。

对面梁稹拍栏而起,若不是被梁老太爷拉住似乎就要飞身下场救人。

尘埃散开,入目是一处巨大的石坑,坑底两粒人形,一个黑色的率先爬起来。

四面悄无声息,等待比武最后显而易见的结果。

黑影低头,不知在看什么,但很快这脑子缺根筋的自己说了出来:“掌心出血了!你赢了。”

原来是越关山一掌沉沙拍下来时被梁汀的枪尖捅出了血。

嚯!观众纷纷惊呼!竟然是梁汀赢了?

只见坑底另一道人影撑着枪缓缓把自己从碎石里□□,没站稳,晃了晃,哇地吐了口血。

“吐血了,你赢了。”

梁汀的声音宣布。

嚯!观众再次惊呼。

武理啪啪鼓掌,一边拍掉手里的瓜子皮。

台上越关山突然说:“我本来想挑战你母亲秋江月,她师承雪山神女练就一身冰雪神功,与我师门绝技如出一辙。可惜听说她现在不比武了?不过能和你打一场,也算是代表了她。”

观众席里各路人士都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

所有人都在等着梁汀。梁汀最后说:“我代表梁家,不代表个人,也代表不了我母亲。不能站上武场是我母亲终生的遗憾,所有想与她一较高下的人都应当与她共担这份遗憾。”

谢致虚往对面看去,梁家包厢里秋夫人与侍女小禾独自坐一处,远远的看不清神情。

突兀地,四面稀稀落落响起掌声,掌声逐渐密集放大,送给这场精彩的比试。

梁汀虽与梁家并无血缘关系,却得以学习梁家武技,代表梁家出战,及冠之年在宗祠取了兰洲为字,是给他而不是给早早就退场的亲生子,陈融与他、老太爷与他、甚至秋夫人与他建立的缘分都是因他这个人。

“鱼目与珠,究竟谁是鱼目谁是珠,”武理欣然起身,比武结束,将要退场了,“可见这个答案在每个人心中都是不同的。”

柳柳玩性大发请了假去逛街,谢致虚推着奉知常慢慢走下观众台,苏州城最后的热闹结束,他们将要回到阔别已久的邛山山庄。

街上今日人流分外拥挤,估计都是从比武场散出来的。

谢致虚之前在勾栏院外见到的糖画摊子依然在,他想起上次想送没送出去的莲花糖画,决定这次再买一个。

奉知常却仿佛对糖画失去了兴趣,轮椅停在一家卖砚台宣纸的店铺前,示意谢致虚动作快点。那眼神不依靠同根生谢致虚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多大人了还吃糖画?

谢致虚:“…………”

你又知道我是给自己买的了?!

武理陪他一起过去,浇画的仍是原来那个糖人刘,连台词都一模一样:“蝴蝶飞龙花草走兽,只要您说得出来就没我糖人刘画不出来的!”

“一朵水芙蓉,谢谢。”

谢致虚交了钱,糖人刘舀出一勺棕红糖汁。

“又是水芙蓉。”武理撇嘴。

“又?”

“你没发现吗?苏州城里遍地都是水芙蓉,江南水乡嘛,接天连日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虽写的是西湖,却是整个南方的缩影。”

“这位客官说对喽!”糖人刘用一种客官真是好眼光的语气应和,“莲花是水乡的标识,一见莲花就能联想到南方的小桥流水,是我们这儿独一份的特色,您在别处都寻不着!”

煨着小火的糖汁香气清甜诱人,吸引来客人驻足:“您这糖汁闻起来倒是不腻人。”

谢致虚侧头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湖中岛二小姐的那位病秧子丈夫,秋家姑爷。原来秋家也来看了今日的比武。

“您来一份儿吗,这糖汁秘方苏州城可就我老刘有!”

姑爷却摇摇头:“孩子吃的玩意儿。”

糖人刘道:“嘿,这不就有两个吃糖画的大人么!”

谢致虚再次中箭,嘴角一抽。

姑爷笑道:“身体不好,内人不让吃街边小食。”

“哟,家管严呐?您独个儿上街的罢?悄悄来一份儿没人知道。”

姑爷只是笑,笑完轻轻叹了口气:“算了,这种成全自己为难别人的事太损阴德,从今往后都不再做了。”

姑爷转身汇入茫茫人海中,萍水相逢的缘分再难寻觅。

谢致虚举着糖莲花回到宣纸店,奉知常刚跟老板结算完几方砚台,纸包了丢给他拎着,看见他手里的莲花,仿佛产生了什么联想,眼睛一眯,隔着一臂之远绕路而行。

谢致虚抱着砚台追上去,他现在已经熟练掌握同根生的交流技巧,不停冒出念头骚扰奉知常。

‘师兄师兄师兄吃糖吗吃糖吗吃糖吗’

奉知常的轮椅越转越快。

某个巷口,仿佛灵光一现,今生最后一次交汇出现在奉知常与秋夫人眼前。秋夫人与他们来的方向相同,都是看过比武后离场,谢致虚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小禾并不觉得芸芸众生中出现一个轮椅残疾有何不同,依旧与秋夫人说着小话。

谢致虚看着奉知常目不斜视推动轮椅,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仿佛冥冥中的缘分终于有了结局。划破青空的第一声啼哭,此后沉默是金的二十年人生,梁家孤寂的后院,湖岛铭心刻骨的山洞,都在此刻分崩离析,归入虚无。

过去既已过去,今后便是崭新的生活。

“小五!小五?快出来帮我切肉喂老四啊!”

“嘶——”

“没说你啊乖,我叫我师弟呢。”

东厢门推开,窗台边剪黄叶小树的奉知常眉头微皱,目光如电。柳柳倚在门边笑着对武理说:“你吵到我二哥搞艺术了。”

武理怀里抱着新买的大块卤牛肉,前脚刚跨进园子:“你五哥呢?”

柳柳也疑惑:“不知道啊,我回来都没见着他。”说完语气一变,冷酷得一听就是奉知常:“躲在什么地方吃糖画去了吧。”

“躲?他为什么要躲?本来就是买给你的啊。”武理说,一边偏头躲过房里以暗器手法点射而来的剪子。

吃什么糖画要这么久?吃座糖山都够了吧?

谢致虚人呢?

暗巷里,捂在手掌下的挣扎呜咽逐渐变弱,嗓音沙哑掺着粗重的呼吸——

“少爷……小少爷……终于找到你了。”

糖做的莲花掉在巷口四分五裂。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就到此为止了,自己一路写过来还是很有感触,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休整几天,再开启新的旅程。

第43章

荥经县东四十里,有一座山,山在群峰之间,名为邛崃,亦称邛山。

山峻阻,凝冰夏结,冬则剧寒。峡谷中却有一温暖山谷,春花烂漫溪流潺潺,其间有隐士建山庄于此。

峡谷九峰环抱,左岸四道右岸五道,锯齿状山脊交汇于一点,正是那处隐士山庄。

九峰九锁人称九折阪,锁中山庄主人自名九折子。

九折子便是那位养着五个废物徒弟、隐居于邛山之中悠然自得的博学名士。

因他性情亲和与人为善,山庄徒弟仆从皆同一家人,和乐融融如同世外桃源,令人居之乐不思蜀忘却俗世烦忧。

山中雪水顺势流入谷底,引入山庄,如通幽之径,携水岸姹紫嫣红草盛花茂一路将春景送入庄园。

谷底的春,徐风微凉,夹杂奇峰峻岭间冰雪的气息,穿过檐下风铎,叮铃叮铃,和着走廊里白衣青年轻快的步伐。

少女们正在廊下晨光里赏一副画,漫纸渐次的妃色,桃林间三个人物活灵活现。

白衣青年走过去:“哟,这是什么?”

“哎呀,三哥来了。”

“快看,这是柳柳儿带回来的合像,这两人是二哥和五哥,你们看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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