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28)

柳柳:“五哥,今日多谢你。我与二哥先告退了。”

奉知常的轮椅背对谢致虚。

谢致虚站在原地,确实想不出有什么搭讪的话题:“好,呃……哎等等,那个……柳柳,你今晚有别的安排吗?”

噗——

他听见越关山在背后捂嘴偷笑,也不禁怀疑这句话问女孩是不是有些唐突。

柳柳杏眼机灵一转,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知是得了什么指示,笑着说:“没有哦,今晚就在客栈,五哥有事可以来找我。”

“啊,好的好的!”

越关山憋着笑揽上谢致虚肩膀:“是个小美人哦~原来是来英雄救美的,你早说嘛,哥哥好歹也能让你出场方式帅气点。”

“去你的,”谢致虚抖肩把他的手甩下去,“咱们也回客栈吧,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没有了,噗——我要预定一张观众席,晚上等着看戏哈哈哈哈哈哎你别锤我!”

回去的路走了过半,两人才记起来好像把什么东西忘在了刚才那条街。

什么东西呢?

想不起来,算了算了。

谢致虚怀里揣着从苏州城有名的百年老字号金紫糕店买来的红豆猪油糕跨进福云居大门,暖烘烘的油纸包贴着肺腑,闻个味儿都能让人感到甜豆满齿、猪油不腻的幸福。

进门时撞上一人,是武理,衣襟不整、发冠歪斜,清俊的面庞消减下去,显得楚楚可怜很是狼狈。

“咦,师兄,你这是怎么了?”谢致虚瞧他师兄十年不遇的落魄模样,新奇道。

武理脱力似地扶住门框,浑身上下洋溢着自暴自弃,眼前直冒金星:“没想到我堂堂邛山三弟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日行一善乐于助人、谦和有礼宽厚忍让、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谢致虚听他夸了半天:“…………”

“竟然也有被逼卖身的一天!!”

“都是你这个小混蛋!你和越关山两个人背信弃义,竟然把我一人扔在食肆!连账都不结!我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比卖水果的小姑娘还穷好吗!”

房间里,武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

越关山和谢致虚尴尬挠头。

“啊哈哈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是说忘了什么事来着。”

“不对吧,明明是我说的来着。”

“是我说的!”

“我说的!”

武理双目失神:“食肆掌柜见我没钱付账,他竟然……竟然说——!”

“没有钱,肉|偿也可嘿嘿嘿嘿嘿……”

“什么!”越关山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那厮竟如此无礼,就算没钱也不能逼良为娼!小武,为兄这就去惩戒那流氓,还你清白!”

武理冷漠脸:“不必了。他让我在食肆店外站了一个时辰的街,总共拉到六桌客人,偿还了十倍饭钱,已经两清。”

香甜软糯的赤豆猪油糕摆在桌上,武理伸手欲打开油纸包:“本来晚饭就吃得随便,且让我垫垫肚子。”

谢致虚一个虎扑护食,顶着武理难以置信的悲痛凝视解释道:“稍等,师兄,这其实是买来晚上听故事的时候吃的。”

柳柳为他们打开门,愣了愣:“这么多人?”

武理:“晚上好吖,柳柳儿。”

越关山:“又见面啦小美女~”

谢致虚抱着油纸包竭力挡在两人身前:“尾巴没甩干净,不好意思!”

糕点已没有刚出炉那阵热乎,但斑驳浸透的油渍还是隐隐让人联想到入口即化唇齿留香等美味的记忆。

柳柳笑道:“辛苦五哥了,是金紫糕店买的吗?二哥一直想吃,可惜排号的人太多了。”

“哪里哪里,我还要多谢妹妹指点,想师兄之所想,也是我们做师弟的本分嘛。”

柳柳让开房间门,放他们进来。

日近昏黄,窗外紫幕红云橙河,渐次晕开一片秾丽分明的颜色,四方倦鸟归巢,落在垂杨枝桠间,窗台上放着一壶茶,被奉知常的背影遮去一半。

柳柳脚步轻轻,走到轮椅边,小小弯了下腰:“二哥,人来了。”

奉知常的房间,好像与寻常客房也没什么不同,并不因为主人特立独行的喜好,而四面墙壁挂上骷髅骨架头颅内脏,或者到处爬满蛇蝎蜈蚣蜘蛛蚯蚓毛虫螳螂等毒物。

相反,屋内十分整洁,物品归置一丝不苟,仿佛还熏着香,里间溢出的香气嗅之先有樟脑的清新醒神后有杏仁的醇厚甘甜。是时下流行的省读香,文人们读书时点燃此香以驱散倦意,先生书房里常备着。

一个喜欢读书、沉静不多言的形象出现在谢致虚脑海。果然流言不可信,了解一个人要从生活细节着手,谢致虚心中顿时油然而生我邛山风清月朗的自豪感。

“啊啊——”

水中之月被越关山的惊叫搅散。

“凳子上怎么有条蛇!!”

正是那条有两掌长、细细的黑鳞蛇,因为越关山差点一屁股坐它身上,正弓身亮出惨白毒牙,攻击性十足。

“好啦,不要大惊小怪,”武理安抚道,“这是黑沼蛇,被它咬一口不会有什么痛苦的。”

“哦哦,没有毒吗原来。”

“可以助你超脱一切世间苦难啦。”

越关山大惊失色,闪身躲到武理身后。

柳柳推着轮椅与众人围成一桌,奉知常面色平淡,他一到桌边,黑鳞蛇便嘶嘶游进他袖子里,看得越关山瞠目结舌。

谢致虚想到他师兄还不认识越关山,便主动介绍:“这位是我与三师兄在苏州结交的朋友,名叫——”

柳柳:“病秧子。”

谢致虚、武理:“???”

越关山左右瞧瞧:“嗯?谁生病了?”

柳柳:“少废话,有屁快放。”

“好的好的,”谢致虚擦去额汗,手忙脚乱解开油纸包,恭恭敬敬给奉知常承上筷子,“餐后点心,我的故事有些长,师兄可以边听边品尝一二。”

奉知常不耐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武理也偷摸抽了双筷子。

“师兄也知道,今早我去了趟湖中岛,实在是对湖中岛与梁家的轶闻颇感兴趣,才特意前往打听,”见奉知常夹着赤豆糕,唇角不无嘲讽地一牵,谢致虚连忙解释,“呃,偷听当然不是我本意——好吧,回归正题,这一趟我所获不小,得知了十分有趣的故事。想来诸位平时都爱听戏文,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一代名门湖中岛,此代家主秋横刀一身横刀向天绝技威震江湖,毕生心愿是光耀门楣重振家族,奈何生不逢时,赶上朝廷政策崇文抑武,江湖门派纷纷凋零。秋横刀郁郁不得志,为解心中苦闷,不得不更换心愿,惟愿能将湖中岛的绝学武技代代传承下去。

然而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指望运气的事。因为湖中岛门规,武学传男不传女,他的夫人夙婴疾病,连诞下两个女儿,已后继乏力,又娘家势大,绝不许他纳妾,就算偶有一夜风流,翌日也是一碗苦汁断送了念想。

两个女儿虽生得玉雪可爱,标准的美人胚子,远近觊觎的世家不在少数,秋横刀却始终不得满足,感受到日渐迟暮的身体里精力流逝,成日哀叹。

大女儿为父解忧,愿意褪罗裙除花黄,与门中众徒闻鸡起舞共同修炼,却被父亲劈头大骂。

“没个女儿家样子!你需做的只是刺绣插花添香点茶,细胳膊细腿的如何能与儿郎相比?来日出得闺阁嫁与郎君,便不是我秋家人,秋家秘技交予你最终也是流入他人之手。女子不可妄言。”

岂料大女儿却是个有主意的,她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父亲之见识亦短矣,其言陈腐。女儿不为秋家,但为自己,将寻出路去也。”

大女儿这一去,便是十五个春秋,离家时还是不及豆蔻的小女孩,归来已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袭襦裙却着胡服,不画妆面不饰钗环,束腰绑腿英姿飒爽,已是长江一带小有名气的女侠。

不知她修习的哪门哪派功夫,竟能击败生身父亲。秋横刀有这样的女儿,却不以为荣反以为耻,一则自己亲生女儿竟修炼别派功夫;二则女儿不知轻重,害他在比武场丢尽老脸;三则女儿已过了适婚年龄,成了捡剩的老姑娘,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受尽世家笑话。

一条条细细数来,大女儿成了秋横刀在家中最不待见的人。

与大女儿相反,小女儿则是个顶乖巧听话的,这多年承|欢二老膝下,养得弱质娇柔、小鸟依人,甫一及笄,上门提亲的便踏破了门槛。可惜这些人中都没有合秋横刀心意者,秋横刀膝下无子,光大门楣的希望全寄托在女儿身上,亲家要挑个顶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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