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127)

“斋里大部分门徒都被四哥引走了,剩下的兄弟们都——”小少年比了个割喉的手势,残忍又天真。

“很好,”裹着黑裘的白脸青年推开佛堂大门,合十恭敬行了居士礼,“诸位快请吧,最好赶在天黑前还能吃上晚饭,我们一行人着急赶过来,已经饿了一整天啦。”

第105章

戌时,是东市瓦子最热闹的时辰。一天的工作结束,观者云集,艺人们集中献上精彩表演,一脚踏进瓦舍,到处都能听到沸腾喝彩的人声。

盖中王是瓦舍里最受欢迎的诨话艺人,每到有他的节目灯台,必定万人空巷气氛哄抬。瓦肆主人赚得盆满钵满,因而尤其优待盖中王,特意辟了宽敞舒适的后台供他休息,外面守着五六个牛高马大的保镖。

这日盖中王下了台,前去休息,保镖守在通往后台的必经之路。

“一切正常。”保镖说。

盖中王于是放松地伸手推门,两扇华丽的虎斑木门中间开了道小缝,闪电般探出一只手逮住盖中王手腕,巨力将他瞬间扯进屋,紧跟着房门关上。

休息室里连地板都使用贵重奢华的白乌木,坚硬得不近人情,盖中王被拖倒,下巴砸在地板上几乎听见自己骨裂的声音。

“!!!”一时痛得发不出声。

偷袭者相当老练,早已准备好布条,强行嵌进盖中王口中,勒到脑后一捆,再将双手反剪,一屁股坐在盖中王背上,压得人动弹不得。

“呜呜呜呜呜!!”

“嘘——”背上的偷袭者似乎是笑着,说,“请您冷静,我们不是坏人。”

盖中王浑身关节被扭曲成一动就钻心疼痛的角度,心说放你娘的狗屁,我的保镖呢?保镖!!

保镖守在外面竟一无所觉,甚至还说一切正常。可见潜入的偷袭者绝非等闲之辈。

除了坐在盖中王背上的那人,屋里还响起另一个脚步声。一轻一重——一轻一重——砰,重的那一只腿砸在盖中王眼前,令他瞳孔骤缩,脖上寒毛顿时就炸了起来。

衣摆之下露出的是一条铁腿!脚底一排竖锋,破开了白乌木坚硬的表面。

盖中王彻底不敢动了。

背上那人满意地再次强调:“真的不是坏人,好好合作的话会给您松绑的。”他把手指放在盖中王脑后,作势要解开捆嘴的布条:“请不要大声叫喊。”

盖中王忙不迭点头,等到布条一松,立刻想抬头看清楚偷袭者的面孔。然而背上那人反应比他更快,几乎瞬间就将他只是飘了飘头毛的脑袋砸回地板:“不准乱瞄。”

那人还是笑着,但有了点警告的意味。

盖中王俊挺的鼻梁差点被砸断,痛苦呻|吟道:“鼻子不可以!毁容了我们就同归于尽吧混蛋!!”

那人一副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松了手:“失礼了失礼了。您的鼻子还好吧?因为有要紧事想与您合作,一时心急才出手无度,请谅解。”

说成合作就太过分了,盖中王心道,分明是胁迫啊。

“我只是瓦舍里讨生活的诨话艺人,一没钱二没势,你想合作什么?”

“客气了,”那人说,“寻常艺人需要配备保镖保护吗?盖老板是东京名嘴,您编的趣闻轶事满城大街小巷都在流传,我们这里正好有个本子,想请您过目。”

从盖中王头顶垂下来一只手,过分苍白消瘦,不是背后那人,是面前装着铁腿的那位。手里拿着一卷纸,在地板上展开,让盖中王看清楚。

纸上以小楷书满整张页面,盖中王想抬头看清楚,又被背后那人按下脑袋。

不能抬头,不能出声。

应该是不想暴露身份。看来所谓合作,其中另有隐情。盖中王勉强趴着读完纸上写的故事,心中愈发惊骇,顿时明白了来者为什么费力隐藏身份。

“不行!”盖中王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我要是讲了这个故事,第二天就能从东京消失,到时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背上那人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地说:“开春李荣桓将军返京请求征兵,当今让他在堂上礻果身与五位小兵搏斗取乐。流传大江南北的傀儡戏五兵手搏,不就是根据您的剧本改编?您的剧本里连当今都敢编排,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两人既然来找了自己,有所了解也不奇怪,盖中王不屑道:“国朝不死文士,编排当今,最多被警告禁演,可讲你们这个故事,那就是做梦都担心被人割断脖子的事了。”

那人沉默片刻,笑了一下:“那您请那么多保镖是为了什么,充门面吗?”

盖中王没有回答。

“您吃的就是讽喻这碗饭,”那人用困惑的语气说道,“这么好的题材递到您手中,原本还以为会有更好的发挥。”

头上突然掉下来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盖中王敏锐抬眼,看见一锭白花花的纹银:“!!!”

“……”背上那人叹了口气,“什么啊。”

哐哐又有两锭银子落到盖中王眼皮底下。

“成交成交!!”盖中王迫不及待喊道。

.

“什么啊,最后还是用钱解决吗?”谢致虚揣着手,十分无奈。

两人并肩走在瓦舍拥挤的人流里。

自从奉知常得到舒尹之锻造的钢铁小腿,就对陪伴他十数年的二轮车丧失了兴趣。坚硬、沉重、又能当作凶器使用的,足以让佩戴者体会到得心应手的力量。谢致虚走在他身边,能听见钢刃与地面青石的撞击声。

——能用钱解决的事,没必要多余浪费精力。

奉知常伸出一只手,谢致虚很默契地扶住他。钢腿比较沉重,走久了会吃力。

瓦子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们走过的道路,左边两个圆润可爱的小童扮演着肉傀儡戏,右边是嘌唱的戏子,叫好的观众很多。

前面还有评书先生,听众几乎堵塞了整条通道。

“听一会儿吗?”谢致虚不想带奉知常挤人墙,一手虚揽在后腰,护他稳当站在人群外。

评书正讲到有趣的地方,听众都面带隐秘的兴奋,露出心照不宣的嘿嘿表情。

“……孤峰之临迥汉,森森然若偃松之当遽谷洞前……”

又听那评书的说道:“……丹穴津流,其状也,涓然下逝……”

复有什么“摩挲璇台之侧,下视金沟,若幽泉之吐深谷”

谢致虚原先还当听个趣儿,结果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耳根烧起来。奉知常抓着他的手指不自觉用劲,掐得谢致虚生疼,却不敢出声。

旁边一道听书的老哥嘿嘿笑起来,搔头挠耳,一倒肘差点撞到奉知常。谢致虚眼疾手快把人拉进怀里避开,乌黑柔软的发顶抵着他下巴,鼻尖嗅到奉知常身上惯有的省读香的气息。

“上灌于神田,下灌于幽谷,使往来拚击,上下揩磨……”

奉知常抓着谢致虚的袖子,用力到指尖陷进肉里:

——听够了吗!

有一个人比自己更害臊,谢致虚反而冷静下来,起了逗弄之心,问:“嗯?他讲得文邹邹的,我听不懂,二哥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谢致虚的手搭在奉知常腰间,思索时无意识轻轻摩挲着:“往来拚击,上下揩磨……?”

奉知常眼角都染上薄红,他最近对谢致虚的触碰尤其敏感。

谢致虚笑着在他眼角擦了一下:“好薄。”

掌心下脸颊温热。

奉知常盯着谢致虚,有些皮薄委屈的模样,似乎失去了他的攻击性,半晌仰脸对谢致虚露出一个笑——

咚!!

谢致虚反应迅速地撤脚,奉知常的钢腿就跺在他脚尖一厘之处,多一分谢致虚就要和自己的脚掌说再见了。

谢致虚:“………………”

奉知常潇洒的背影汇入人流,扬长而去。

“……”谢致虚郁闷嘟囔,“会使小脾气了。”

.

巷里一间不起眼的民居,门牌上挂蔡府,乃是礼部员外郎蔡延世的住所。

蔡延世独居迄今,家中亦无仆从,乃是第一次招待客人在家借住。他在清水衙门挂职,俸禄少得可怜,掏空家底似乎也没什么可招待的,从茶缸里挖尽剩余的茶渣,跑了热水端进庭院。

客人正在廊中看他挂满走廊的画轴。

都是宫廷宴乐、出行仪仗的记录图册。

“惭愧,”蔡延世讲茶托放在长廊椅上,“我的工作也就剩下画画写字了。如不是今时今日先生们实在找不到可用之人,也不会找我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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