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112)

向晚,众人俱挤在郑家院子,张望院墙后巍峨屹立的皇人岭,只见墓木垄山道上破雾而出几个黑点。

“回来了。”吕惠淡淡道。

几个黑点迅速放大,疾如骏马下注千丈坡,眨眼间就顺着山道滑下,消失在院墙后。

“跑这么快,不是背后有人追杀吧?”拥蓝忍不住说,他正是骁云卫里那个爱贴地上睡觉的胡服小子,闻言骁云卫都纷纷握紧兵器,严阵以待。

瞬息之后,郑家院外有几声石板硌嗒,三道身影一齐越过墙头,落进院里。雁门和宁武已经累得吐舌吐成吊鬼模样,全赖舒尹之一手拎一个给带了回来。

“这俩小子不行啊,没给吃饱饭么,连看门老大爷都跑不过。”舒尹之嫌弃地给荆不胜抱怨。

“见笑了。”荆不胜抱歉道。

“不、不能怪我们……皇人、岭的看门大爷……简直是魔鬼!”雁门喘着气申诉。

“没错没错!”宁武心有余悸,附和。

他二人给舒尹之做帮手先上山探路。清水河、摸底河发源自墓木垄,流了几百年一夜之间被染红,就算不是人血,也叫人心生警惕。

“怎么样?”吕惠问,“进到宗门了么?”

“进去了进去了。”舒尹之喝着鸡汤,将自己入山后探得的信息娓娓道来。

山中不知日月,一切如常,并未有镇里百姓所猜测的屠杀发生。唯一的变化是,山门确实开始严格管控人员进出,守门大爷依是旧人,巡逻卫兵却换成生面孔,舒尹之没见那些卫兵,只能确定不是宗门弟子。

三人偷摸潜进去,没料到这些卫兵训练有素、巡逻严密,出山时被发现,一路追赶奔逃。

“没被人跟过来吧?”荆不胜也是护卫出身,立刻敏锐察觉问题。

“没有没有,”舒尹之自豪道,“我们带着老大爷在山上绕圈,把人累瘫了才下来的。”

众人都:“………………”

摊成大字倒地的雁门与宁武留下了英雄的泪水。

舒尹之道:“我已与大师兄接头,明日他会在山门等候,带我们进去。”

数人纷纷露出放松的情态,心说看来皇人岭事态还不算太紧张。只有吕惠仍皱着眉,舒尹之给了他一倒肘,示意有话就说。

吕惠沉吟片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巡逻卫兵换了人……大师兄有告诉你都是什么人吗?”

“大师兄也不知道,”舒尹之凝重道,“不过,这些不知来处的卫兵是冯京调来的,只听他一人差遣。”

冯京就是那位上面派来监管皇人岭兵器制造的禁军前总领。皇人岭大师兄石人愚虽称不知,实则却将卫兵身份点明得清清楚楚。

看来山中虽暂未起纠纷,形式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第92章

墓木垄,是一个奇怪的名字。清水河与摸底河是山上化雪汇聚,皇人岭跟前的山梯原先叫做发源垄,乾兴三年改的名。

“当时清源镇里的住民要修房子,到山上伐木作梁,请风水先生选址,谁知那大师一眼瞧见垄上树木,直言此乃墓木合围,掩尸根下,树聚阴灵晦气不散,”武理一边爬山一边喘气,说,“后来镇里的人就叫这里墓木垄。就是这么个典故。”

栈道环绕而上,为了山下运送物资便宜,石梯修得低矮,阶面宽阔,两阶之间相隔数十步。

一行人排成纵列登上墓木垄,云山雾绕,水汽盈袖,白云之上浮空积翠,松林横枝间雀鸟啼鸣,人声鸟声山风过隙,就是没有传闻中埋伏待命的刀兵之声。

大家都听着武理介绍,项横落在后面,突然插嘴:“你倒是了解墓木垄,不像是第一次来做客的。”

武理头也没回:“了解墓木垄算什么,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自己见识短浅就不要以己度人。”

这嘴也太毒了。越关山拢着裘袄跟在武理身边,握拳掩嘴咳了两声,抑制住帮腔的冲动,偏头看见谢致虚拖着脚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问:“怎么?晚上没睡好?”

谢致虚手揣在宽袖里,剑也没了,碎片装在行囊里挎肩上,要是长了尾巴此刻也耷拉着拖在身后,没精打采。

武理替他回答:“还能怎么,人家不理他,自讨没趣呗。”

越关山:“谁不理他?你不理他?我不理他?”

唐宇替奉知常推车,走得缓慢,落在最后面,项横像一只讨人厌的苍蝇,绕着两人转赶也赶不走,偏奉知常还给他脸,并不疾颜厉色。

谢致虚气闷道:“分明昨天晚饭时候还好好的,他也不像会对项横这种人感兴趣,突然就不搭理我,却由着那小子凑到跟前。”

武理道:“你做什么了?”

谢致虚道:“就是什么都没做才奇怪!睡一觉起来而已。”

越关山绕到另一边将谢致虚夹在他和武理中间:“睡觉前还干了什么?”

谢致虚想了想:“没做什么吧……吃饭,聊天。”

武理:“和谁聊?”

“舒师姐啊,她有些事和我商量。”

越关山追问:“在哪儿聊的?”

谢致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回答:“在我房间里……不会吧……”

前面带路的吕惠闻言回头给他一个怜悯的眼神:“真是个傻小子。”

武理难得没有和吕惠呛声,也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只有越关山这个一语中的的无心人还一脸茫然,全然不知他们在说谁。

行到半途,遇见山野小亭,众人暂做歇脚。

半山绝巘间一道悬泉飞漱而下,水珠在岩皮上碎成五彩斑斓的光粉,景色独美。

亭子挨着飞泉,溅出的水花难免沾湿衣角,唯一的避水处给越关山占了去,他裹着裘袄,一众人都爬山爬出一身汗,唯他面不红气不喘。骁云卫端茶扇风,把人伺候得像个大爷。越小太子本来也是大爷,他占了山亭最好的位置倒也不是有意,而是历来习惯了众星捧月,连在凉州大云寺学艺这种低头装孙子的事,都给他父兄拿钱砸成了贵客爷爷。

李良和蒜头带人过来,往骁云卫面前一站:“让个座呗兄弟,怎么着就你们不用淋雨吗?”

这帮小混子越是靠近皇人岭,越像有了依仗,胆子大起来。

骁云卫根本不拿正眼瞧他们。

荆不胜摇着骨扇,抿唇一笑,和舒尹之对着山景聊天,两人都不管这事。

李良那帮人上次靠耍阴偷袭占了上风,就以为骁云卫看着脸嫩,实际也是些好欺负的小少年,那就大错特错了。

任骁云卫出手教训这群人,也算让他们出口恶气。

项横负手过来,帽子上的羽毛飘来飘去:“又在找事,皮痒了吗?”

李良还毫不知危险,嬉笑道:“老大,哥几个给您挑个好位置,歇息歇息不用沾水。”

项横听着将越关山做的地方当无人之地般打量一番,一双笑眼眯起来:“是个好地方啊。怎么着兄弟,”他问越关山:“歇息够了不?”言下之意可以让位了。

雁门眼角结的血痂还没干,弯刀在指间打转,简直下一刻就要给项横削过去。越关山翘着的二郎腿放下,站起来伸了个拦腰。他个头不算太高,但那张黑裘一打开,阴影就完全将项横笼罩了。

然而项横半点没退让。这小子随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心思却很灵活,早看出来越关山面色苍白、成日裹着裘袄,当他身体不佳呢。

“人人都想坐好位置,这有啥,”越关山也笑,一只手亲切地搭在项横肩上,“去吧去吧。”

项横脸色陡变——

越关山那只手像铁爪铜山,牢牢摁着他,力灌全身如洪流盖顶,令他半丝也动弹不得。肩膀被捏得咔擦作响,项横都能听见关节在□□。李良见老大神色不对,脚步一动,雁门的弯刀立刻就横到他眼前。

“你们做什么!”蒜头一帮兄弟不干了。

“敢动一步试试!”宁武一脚踏上长椅,腿横在混子们面前。山亭年久失修的长椅嘎吱一声,从宁武脚下裂出条缝。

吕惠不忍地捂住眼睛。

项横被这个看似羸弱的青年捏得肩骨都要碎了,挣脱不得,他也不是个省油的,当下脑袋一抖,帽上的凤翎眼看就要削下来。越关山却撤了手,在他后心轻轻一拍,像是和和气气地推他去坐那避水的好位置。

这一拍,项横差点吐血当场,只觉一股内劲打入心口,血脉喷张耳鸣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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