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知常看着谢致虚的表情,嘲弄道:
——怎么,不能接受母亲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不是她让你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你是不是早就像今晚这样横冲直撞地出头,搞得这样狼狈!
犹如兜头一桶冰水,浇得谢致虚浑身发冷。他想到自己一身武艺尽失的痛苦,数次在敌人手中的险象环生,竟然都是拜母亲所赐。他最聪慧理智的母亲。
“是啊!”他对奉知常吼出声来,“我想做的事在你们看来都一文不值……你们都觉得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好,这小子怎么总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宁愿剥夺我的能力也要使劲一切手段阻止我!咳咳咳……为什么只有你可以直面十三年前的遗恨,我就要做一个废人!一辈子做一个废人!”
他抓着奉知常的手按在自己丹府,被侯待昭内力震伤的剧痛一阵接着一阵,说话都断断续续:“照着这个位置再来一拳啊!刚才侯待昭已经一击致命,我从此真是个废人,可以龟缩着如你们所愿苟且余生——”
啪,奉知常抽手甩了他一巴掌。
打得真狠,谢致虚偏了头,半张脸陷进土里,耳边全是杂音。突然感到坐在他身上的奉知常在发抖,揪着他衣领的手指,指甲深深陷进皮肉。
“你……全是在骗我……”
声音都在发颤,因那独特的腔调,质问也像委屈诉说。谢致虚听着那声音里的情绪,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
“什么好好活下来,什么珍惜眼前,全是在骗我……还想让我带你去雪山小屋,承诺过要学着泡茶……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奉知常眼里全是失望,松开衣领要爬起来,谢致虚一把抓住他的手:“二哥,我……”
奉知常抽手要走,谢致虚握着他的手腕、勾住小腿一撩,将人掀翻迅速压住。
“对不起,我……”他牢牢压着奉知常,对上那双震惊的漂亮眼睛,心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表明态度,要是让奉知常就这样离开,可能自己永远也不能得到原谅了。
奉知常双手抵着谢致虚的胸膛,感到身上的人压了下来,本就生得诚恳的面容充满愧疚,眼中映出自己一瞬有些惊慌的身影。
“二哥,我错了。”他说,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
第82章
“你俩在干什么!”
武理的大喊从山坳中心传来。
刀光剑影在他们身边穿梭而过,谢致虚微微抬起头,却没有起身,抵着奉知常的鼻梁,将他震惊失语的神情尽收眼底,笑了笑。
“趴地上干嘛,监测土壤质量吗,拜托快点起来不要让自己变成活靶子行不!”
听意思武理确实没看清他们在干嘛。
谢致虚将奉知常拉起来,被立刻打开手,然而奉知常瘸着一条腿,站不稳,谢致虚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腰,冲武理的方向喊道:“二哥轮椅不见了!”
话音刚落,林中不知什么人立刻应道:“给你,年轻人,不用谢。”
一道椅子外形的黑影疾冲而来,谢致虚出脚踩住,赫然是奉知常不知摔到何处的轮椅。
奉知常推开谢致虚,坐回轮椅。
林中的黑衣杀手还站着的已经很少了。随着老四一同前来的人看样子是友非敌,谢致虚看到了几个熟面孔——是江陵威护镖局那五个被奉知常解了混毒的镖师,有一批人跟在那五人身边,看样子是从镖局里带出来的打手。
还有一个人,戴着和黑衣人相同制式的钢爪单打独斗,谢致虚认出那是曾在苏州见过的奉知常的唐门护卫。
“林子里都收拾干净了。”有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谢致虚身侧,蓦然将他吓了一跳,奉知常倒是很镇静,像是早就认识。
“是你!”谢致虚惊讶地发现,此人正是在遇仙楼替他当下暗器铁蒺藜的僧衣师太。
“谢施主别来无恙,”师太合十行礼,“贫尼鹤衣斋真慧,那边是我的师妹,法号真觉。”
果然还有另一个素白僧衣的师太,轻功奇特踏莎无形,黑衣人连她的衣角都沾不到就被切中后颈放倒。
头顶的树冠里传出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大块头在搞什么,这么个小喽啰都要打半天。”
另一个更耳熟的声音回答:“什么小喽啰,那可是白马堡堡主侯待昭,人家收拾你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谢致虚讶然抬头,假道士吕惠蹲在枝头笑眯眯地伸手跟他打招呼,手指做作地抹了抹嘴唇,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贱兮兮的模样。
谢致虚:“…………
旁边那位手拿虎头棍的女侠单手叉腰,站在树顶指点江山。
谢致虚:“你们……”
吕惠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皇人岭来送个人情。”
树林深处响起一声口哨,林中黑衣人仿佛收到撤退信号,不再和各派人马纠缠,迅速抽身逃走。
“穷寇莫追!”威护镖局的镖师做出指示。
只剩山坳里老四还在武理的操纵下手掌做炮四下乱轰。
“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武理占据老四坚实的肩头,十分兴奋。
侯待昭和老四比起来简直像个在苍蝇拍下无头乱窜的跳蚤,这一番绝对碾压的情形又和同谢致虚对打时决然不同。搞得谢致虚简直:“…………”难怪虎头棍女侠见此场面会以为侯待昭只是个小喽啰。
别说侯待昭,任谁来和老四对阵都会十分头疼。老四就是个乾坤袋,储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雄浑内力,和谁对轰都占尽优势,更别说本人皮糙肉厚,连钢铁剑刃都削不断他的指甲,打在他身上跟挠痒痒似的。
没有老四的武理是嘴贱讨打,有老四的武理就是嘴贱讨嫌,因为谁也打不过。
“哈哈哈哈哈侯堡主,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啊!看来三问书院的范卿云拿手也没有那么厉害嘛!你说我要不要放你走呢,放你走你出去帮我宣传一下,天底下最厉害的还是我家老四,什么范卿云拿手、谢家归壹剑都得甘拜下风!”
另一侧林子里黑衣人去而复返,乌云似地一拥而上包围老四,老四茫然地转了一圈,没想好从哪儿下手,这帮乌云又如潮水退却,离开时干干净净带走了侯待昭。
武理高高站在老四肩头,竹杖一挥,正要意气风发地下令追击。
“武先生,可以了,白雪楼那边还等着呢!”结束战局的又是团队战经验丰富的镖师。
武理便操纵老四向树林走来。众人准备撤退。
谢致虚道:“稍等。”便又往山坳中去,草地开阔,月朗星稀,不算明亮却足够清楚的夜光下,遍寻没有吴韬被侯待昭随手折断的那根长矛。
“快走啦!”武理催促他。
被侯待昭带走了吗……
谢致虚在草地里站了站,拔腿离开。
山坡上,他习惯性去找奉知常的身影,人却不见了。
“喏。”吕惠撞撞他的肩膀,示意一个方向——戴钢爪的唐门护卫已经推着奉知常的轮椅先一步走了。
“感情这事,不好用强啊。”吕惠遗憾地摇摇手指。
谢致虚叹了口气,捂着丹府咳了几口,喉头尝到一点腥甜。
回到白雪楼……不,那简直不是原先的白雪楼了。
承重的梁柱毁得七七八八,二三楼完全塌了,看不出半点声誉满国朝的名楼风范,掌柜正在风中飙泪。
荆不胜翻开荷包,给他数银票赔礼道歉,仪态依然优雅、完全没有打斗痕迹。据此可以合理推断她和洪豹一战的结果。
大堂残缺的木柱边围着骁云卫其余的人,一个年迈而跳脱的声音从人群里冒出来:“现在这样,说明剂量还不够,看我再喂他一勺断肠草汁,保准就有问必答了!”
“他们回来了!”雁门回头,叫道。
围着木柱的数人纷纷让开,露出里面绑在木柱上的一个可怜黑衣人,和黑衣人面前全副武装浑身包得只露出眼睛的一个绷带人。
绷带人一见归来的众人,立刻朝一个方向扑过来:“奉二!你来!看看咱俩谁能先让那家伙开口!”
谢致虚吓了一跳,正要过去阻拦,却见那唐门护卫已然将绷带人拦下,彬彬有礼道:“毒先生,那家伙已经死了。”
众人一看,果然,木柱上那黑衣人已口吐白沫、眼白上翻。
“嗨呀!太可惜啦!”绷带人懊恼地冲过去检查,“肯定是我刚才下手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