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做巫师是一种什么体验?(68)

李明利只记得那个人唱歌唱得好听极了,他在录音室里听过那人自己写的歌。

那时候他正跟公司里的高层打得火热,撒个娇稍微提上那么一句,那些压在公司作品库里的歌就成了他的东西。

是谁他不在意,反正东西已经是他的了。

就连死讯他都是从网上知晓,被记者询问时装模作样地怀念了几句。

李明利听说那个人是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晓了自己的心血之作被冠上了别人的名字。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其实葬礼的时候他偷偷去看了一眼,那个人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冷冷清清地变成了一坛骨灰也没人愿意带走埋葬,他也不知道最后是如何处置。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木然地看着舞台上的那个人调整麦架,伴着钢琴声轻轻哼唱出第一个音。

晨光清澈。

飞鸟张开了翅膀。

第54章

他唱得比之前更好了。

李明利无从得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从前他歌声里那种若有若无的沉闷压抑消失了,变得轻而明亮,透着清澈如水的光。

但那一定是冬天里的晨曦未明, 将冻未冻的碎冰间流淌过的溪水。

它温暖干净不沾半分尘埃,所有痛苦的污浊的的过去都被沉在水下, 但它也透着神经质的冰冷, 在最上面的一丝暖意被拂去,底下藏着一整个冬日雪夜的寒凉刺骨, 从指尖流淌进他的心脏。

于是他的心脏仿佛嵌进了一块冷硬不化的冰, 堵在他的血管他的呼吸他所活过的每一段岁月里。

他的灵魂独立于身体之外, 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但除了他的灵魂,又有谁会去在意他此刻失魂落魄, 连呼吸都艰难的模样。

八零三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舞台之中。

他站在舞台上,他在歌唱,舞台下是不认识他的观众, 他们窃窃私语,小声嘀咕, 落在他身上怀疑陌生的眼神, 在歌声里逐渐沉迷。

就像他的音乐里真的有魔法,冲刷洗净了所有落在灵魂上的尘埃。

当然也有他认识的观众, 他应当为此感激班西,专门为他的鬼魂朋友们空出了位置。

虽然他们无形无影,即使不空出位置也可以飘在大厅里听,即使这位置并没有实际意义, 他们一坐就会从位置上穿过去,但空出来的位置确实给了他们一种“观众”的实感, 好像他们确实是一个单独存在的个体,而非谁都看不到的游魂野鬼。

班西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钢琴音色好极了,黑白键交错落下时的每一声音符起落,都让人怀疑那是否是流水从班西的手指间流淌,水珠错落敲击在光滑如镜的舞台,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们身后的油画在舞台上的倒影出深浓浅绿,层层叠叠铺展如湖水斑斓。

八零三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湖水里,琴声清脆一声声映着天光水色万物澄明,盘旋的鸟儿是他不知道品种的漂亮模样,在天上唱着缥缈如风声的歌。

是的,唱吧,唱吧。

班西弹奏着早已在心里练习过许多遍的曲子,把能量在曲调起伏间勾勒出轮廓。

音乐是最古老的魔法形式之一,不需要咒语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仪式,每一个在空气里漂浮的音符都是魔法的媒介。

梦境般的幻象从舞台向着观众席蔓延,宁静的湖水一碧如洗的天空,歌声乘着鸟儿的翅膀往更高更高的地方飞去。

而过往将在这梦境中长久沉眠,再也不知晓这湖水天光之外的纷争烦扰。

班西不知道他的父亲画这幅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说到底会丢给他来处理掉的画作在他父亲眼里都只能算作失败品,随便他是扔掉烧掉还是换个名头拿出去卖掉,他的父亲也不会对此多投注半点注意。

毕竟他这个“班西”,也和那些画作一样,算不上什么成功品。

班西看到这幅画时,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沉眠”。

远离世俗之外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传说中亚瑟王沉眠的阿瓦隆。

至于那些诞生在他父亲笔下真正的杰作,非常遗憾班西也没有看到过。

那些画都被锁在他父亲居住庄园的二楼房间里,班西只到过那座庄园的一楼,他的父亲也并不喜欢别人随随便便地踏足二楼的私人领地。

就连庄园里的女佣小姐也只能在一楼徘徊,哪怕只是流露出一点点对二楼的好奇,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开除。

那里面藏着的或许是他父亲不能言说的过往。

当然班西不需要猜也知道,画中最多的应该是他的母亲班西,他父亲心里永远的不可触碰不可复制的镜中玫瑰。

班西看着八零三身上纠缠的命运线在琴声中断裂,晦暗无光的过往坠落在湖中,湖水温柔地包裹住那些细若游丝的过往,如母亲怀抱着婴孩,轻柔地摇晃。

睡吧,睡吧。

沉眠在这天光水色的梦里吧。

琴声会重新编织起断裂的命运线,这个魔法颇具难度,好在八零三足够的配合。

属于未来的线泛着灿灿金光,碰触时能听到铮铮乐声,那些未来的命运主动拥抱自己崭新的模样,琴声把它们一一排列又仔细给每个和过去断开的口子重新打结。

过去的记忆在填补进去的瞬间也被染上了灿烂的金色,明亮的,欢快的,音符在记忆里跳跃起舞。

那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未来。

班西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跟着轻轻哼唱,八零三自己写的歌每一首都旋律轻快又简单,第一段听过第二段就能跟着哼,乐曲没那么复杂歌词也很质朴,反正音乐最重要的也不是那些高深技巧与复杂设计。

好听就完事了。

想那么复杂做什么。

人生苦短,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八层楼跳下去了。

……

如果要出一个翻唱吊打原唱的合集,那么高明鸿认为这场演出一定会榜上有名。

那位他不认识的歌手唱的三四首歌都是他旁边李明利最有名的作品,但不管是声音质感还是歌曲演绎,都要比李明利那上不来下不去的KTV水平好过不知道多少倍。

要是换个不熟悉的人来,大概要以为李明利才是翻唱的那个,还是水平不咋样的翻唱。

所以他也没感觉李明利惨白如纸的脸色很奇怪,看看后面多少媒体扛着设备来的,听班西说特别演出还签给了某个知名直播平台做现场直播,虽然他不知道有多少观众会看,但如此公开处刑,换了谁都笑不出来。

不过这事也就在高明鸿心里意思意思挂了一下,全场他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的那个人身上——那个声音与他梦境里的声音重合,但比他梦里听到的更真实也更成熟,连带着面容身形表情动作,都与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完美契合。

他的心脏随着歌声扑通扑通直跳,心里头那头迟钝了许久的鹿终于反应过来,踩着他的心口一边跳踢踏舞,一边告诉他你这才叫是心动。

跟前任那叫生活体验,外头再怎么说归根究底你们还是互相渣。

歌声刺得他心口发疼,一种把伤口上的痂剥开时的刺痛,疼得让他想要落泪却又不知怎么的只能憋闷在心里哭不出来,在天光水色如梦似幻的场景里,他眼前的一切都满是沾满尘埃的灰色。

这是他没有体会过的滋味。

你不能要求一个出身富裕母亲宠爱有梦想还正好有天赋,一路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体会什么叫生活的辛酸什么叫现实的无可奈何,但他的天赋的确优秀,让他通过音乐读懂了另一个人藏在歌里的百转千回无人诉说。

所以曲终人散展厅重归于黑暗时,他旁边的李明利神情恍惚失魂落魄,离开得跌跌撞撞,高明鸿捂着脸藏住自己的脸,还有脸上那种想要哭泣眼睛里又流不出一滴泪的扭曲表情。

所有人都离开后,他还在位置上坐了很久。

“他跟我不一样。”班西靠在墙边看着高明鸿偷偷摸摸的从侧门离场,他和自己的小堂弟有着可能是血缘遗传下来的天然渣,但高明鸿的艺术天赋给予了他更好的共情能力。

高明鸿能感受到,爱也好悲伤也好,别人的刻骨铭心他能读得到,哪怕他自己并没有那么充沛的感情。

而班西连感受都要多经过一道处理工序,他的内在感知工作得兢兢业业,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敏锐地向他反馈来周围一切的细微变动,可惜他的感情比高明鸿还要匮乏一点,对于那些变动只点点头表示已阅,吝啬于施舍半点感情上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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