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沉稳老司机,仿佛出生起就住在火锅里的钉子户。
——在他吃下第一口红汤里翻滚的牛肉之前。
时律眼睁睁看着班西咬了口牛肉后整个人瞬间僵直,红色从脖子快速蔓延到耳根再渗到眼里,睫毛上霜般挂起湿漉漉的潮气。
辣。
班西依靠着忍耐力强行把嘴里的牛肉给吞下去,从舌尖到喉咙再到食道都火辣辣地疼痛发烫,好像吃下去的不是一块牛肉,而是一团火焰,还在他胃里熊熊燃烧。
“嘶——”
嘴肯定有点肿了。
班西舔舔嘴唇,他的舌头暂时性地没有任何感觉,麻木肿胀地彰显着存在感,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时律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班西的舌尖走,他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对辣味这么敏感,原本浅淡缺乏血色的唇现在像是新开的蔷薇花瓣,被舌尖舔过,濡湿得透出不应有的艳丽色气。
这可是在恰火锅,想什么呢。
时律神思不属地从红汤里捞出一筷子牛肉塞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试图用火锅的美味拉回自己跑错轨道的思路。
班西已经很有求生欲地转战番茄锅,下了一筷子牛肉认真地读秒。
服务员上菜的时候说鲜切牛肉十五秒就能吃了,班西准确地在第十五秒捞起牛肉,十五秒半放进嘴里,不给牛肉半点变老变柴变冷的机会。
“怎么样?”时律下了一半虾滑在红汤里翻滚,又下了剩下一半在番茄汤里。由于他的速度太快服务员没能赶上,只能眼看着他把半截虾肉泥一长条捅进了锅里。
班西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抿嘴点点头,做了个还不错的手势——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牛肉滚烫,对他辣意未消的口腔造成了二次伤害,生理性的眼泪要掉不掉地濡湿了眼眶。
班西新换的眼睛是通透的冰种翡翠,有一点眼泪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水光盈盈透着叫人心软的可怜气。
时律的脑子知道这是班西的生理反应,但他的心脏还是鬼使神差地扑通扑通地用力在心口撞了两下,勾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就……
好看。
好看得娇娇今天又想给金主爸爸营业了。
时律食不知味地捞起辣椒,当成自己刚下进去的肉吃了下去。
嘶——
桌上又多了一个被辣到流泪的人。
……
此时高明鸿还不知道班西的第一顿火锅已经没了,在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和班西的火锅之约。
他挑了一家新开的网红打边炉,花胶鸡锅底清淡滋补还好吃——川府火锅虽好,但现在正是《深海》的公演期,辛辣油腻的东西他都得忌口。
等吃完了火锅,他们可以去谭雪淑投资的美术馆看个展览,这些天那里正在搞一个视觉错位主题的现代艺术展,看介绍还挺有趣的。
高明鸿盘算了盘算,觉得这个行程没啥问题。
他就去定好了火锅店的位置,从谭雪淑那里拿到了展览的VIP门票,一边期待一边通过各方渠道增加对班西的了解,争取在下次见面时两人能愉快深入地聊天。
在这期间他知道了班西的父亲,他的大伯谭煜周是国际上非常有名的画家T·Z。
按照评论家的说法,T·Z的作品浪漫优雅又掺杂着怪诞扭曲的色彩,构成了梦境一般的独特风格——高明鸿家里就挂着一张T·Z的作品,是谭雪淑高价拍回来的代表作之一,他看完百科和鉴赏文字后对着那幅画看了三个小时,也没看出画家心里“孤独而充满愧疚的软弱一角”。
要不就还是聊聊游戏吧,他又欧又肝,可是剧团里的游戏小王子,能带弟上分的。
高明鸿在音乐剧排练中决定了和班西的交流方向,愉快地又去氪了一单,买下商城里最酷炫狂劲的新皮肤。
只是谁也没想到,比这个周末来得更快的,却是死神的邀请函。
班西拜访后的第三天,谭雅琳半夜心脏病突发,早上佣人发现时心口都已经凉透了,救护车来了又走,谭煜平连放弃抢救的同意书都不用签,直接拿到的就是死亡通知单。
警车也开来了几辆,是谭家几个旁系搞的事情——谭雅琳向来身体健康,比谁都注意自己的身体,要说她毫无预兆地心脏病突发死亡那肯定招人怀疑,加上谭家嫡系不和人尽皆知,查一查说不定就能查出点什么呢。
理所当然的,警察什么都没查出来。
班西在当天下午接到了谭雪淑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谭雅琳的死讯,以及如果可以希望他可以出席葬礼之后的遗嘱公布仪式。
谭雪淑说起原因也有些纳闷:“律师说母亲的遗嘱里面有跟大哥相关的部分,最好有人能代表出席。”
据她所知,大哥在离家出走的第二年就被取消了所有继承权,她和二哥还合计着之后私下分给班西一部分产业,也好过便宜了搞事的旁系亲戚。
律师那边的说法是谭雅琳在过世前修改过遗嘱,把谭煜周的部分又给加了上去,具体内容要等到葬礼后才能公布。
班西:“好的,我会准时出席的。”
事实上他不是很想去,但巫师的三代以内亲属死亡后最好还是确认对方的灵魂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比较稳妥,以免有什么意外或者非意外,让死亡顺着血缘传染到自己身上。
“喵喵?”班西面前的黑猫发出吸引注意力的声音,尾巴若有若无地扫过班西的手腕。
这也是班西爽快答应不想多聊的原因,一边是不怎么熟的亲戚另一边是难得造访的猫猫,每个罗斯巴特都知道该选哪边。
班西掏出了肉干零食猫薄荷,摆在黑猫面前任其挑选
黑猫舔舔爪子哪个都没选,轻巧地跳到了班西膝盖上。
今天的娇娇格外有职业精神,连猫零食都撼动不了他营业的心。
属于猫咪的柔软爪垫踩在班西大腿上,柔软的长尾巴勾了勾班西的手腕,热乎乎的温度透过没多厚的家居服贴在皮肤上,又娇又软得让班西僵在那里不敢动。
罗斯巴特的对猫攻略里没教他和猫靠得这么近该怎么办,班西光是控制腿别打颤就已经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
黑猫在他腿上找了找平衡,自己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坐下,然后就用那双蜜金色的眼睛盯着班西,光影在那双猫儿眼里投下变幻朦胧的光。
就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你为什么还不摸摸我。
班西吞了吞口水,告诉自己别被身边的脑补小能手们传染,猫怎么可能会叫罗斯巴特摸摸,可他的手和他不是一个想法,只知道对着黑猫那身油光水滑的皮毛蠢蠢欲动。
得亏奥吉莉亚去折腾小区里那两只白天鹅了,不然怕是要叫穿他的耳朵。
班西心里纠结不敢真的上手,黑猫就坐在他腿上等着,尾巴垂着尾巴尖在班西小腿上一碰一碰,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等啊等,等啊等。
黑猫等得都打起呵欠想换个姿势,他知道班西肯定腿麻腿酸才会两腿发颤,也同时领悟到了这人送上门的娇娇都不会上手撸。
啧。
他都坐上来了还不行,看来是他要自己动了。
班西正拔掉心里长出来的草,认真体会被猫猫坐大腿的快乐,就看见那只黑猫慢吞吞地凑近,脑袋在他手上用力蹭了蹭,粉嫩的舌尖在他指尖舔了又舔。
……
……
班西·罗斯巴特,停止了思考。
……
原谅班西不太能记清楚那天的后续,仿佛一个酒后那啥,只记得快乐到想上天。
后劲还特别大,葬礼那天他花了不少功夫才把情绪调整到沉静默哀上。
班西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了谭家老宅,这间屋子给他以无法言说的压迫感,随着旧主人的死亡散发出愈发沉抑的气息,宛如一只垂死的兽。
他理了理领带,给谭雪淑打了个电话,坐在车里看着门口的迎来送往。
谭雅琳的葬礼办得极为隆重,作为谭家的大家长,谭氏的前任董事长,她的葬礼又是一个巨大而错综复杂的社交场,满目黑白间藏着恭维试探。
高明鸿在会客室里憋得快要窒息,他本来就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设,何况这次他亲爸也露了个脸,和他母亲共处一室时满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被谭雪淑叫去接班西的时候他如蒙大赦,只要他跑得够快,后面亲爸问的那句“新养的小情儿?”就追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