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这大好河山,竟是后继无人了?”
“陛下,还有……大殿下……”
中书令战战兢兢,叩首道,“大殿下已是弱冠之年,又迎娶尚书令之女为妻,若他为新君,说动尚书令站在他这边,皇后娘娘孤立无援,朝局自然稳固。”
皇帝大怒,想要发火,然而一抬头,就瞧见中书令后脑上一缕白发,颤颤巍巍,可怜的紧。
他那点怒火发不出来,只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谢延生母卑微,他不行!”
“还望陛下以国事为重!”中书令诚恳劝说着他,“陛下,大殿下早已记在皇后娘娘名下,就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与那卑微戏子无关。”
“如今他是陛下长子,又算得上是陛下嫡子,为何不能为储君?只要陛下不提,我们不提,天下之间几人知晓大殿下的身份?”
“你们是要气死朕不成?”
“臣一片忠心,全为了江山社稷考虑。”中书令深深下拜,“恳请陛下以国事为重。”
他后面跟着的七个人,一同叩拜,异口同声道:“求陛下以国事为重。”
振聋发聩的请求声,一字不漏钻入皇帝耳中,令他满心不悦,深深喘着粗气,怒道:“都给朕滚!”
谢延!又是谢延!
这一个个的,都故意与他作对,难道这宫里头就只有一个谢延吗?他就是死了,也绝不将江山留给谢延。
绝不!
皇帝满心的戾气,胸口起伏不定,可见是气狠了。
容妃冷眼瞧了片刻,慌忙上前轻抚着他的胸口,“陛下,您快别生气了,这事儿慢慢商量,不急于一时。”
她朝着几位大臣使了个眼色,中书令闻弦歌而知雅意,低头道:“陛下息怒。”
皇帝怒而击案,“朕问你们,若四皇子为新君,你们有没有那个决心,替他守住这个江山社稷!”
“臣有决心!”中书令扬声道,一派中正正直,“臣誓死效忠新皇,绝无二心!”
皇帝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刚送下午,中书令蓦然泄气,无奈道:“臣有心,却只怕有心无力,届时无颜面对陛下。”
皇帝气得脑袋发昏,指着他怒道:“你……”
他真是上辈子做的孽,此生才遇见这样的臣子,一字一句,铁了心要气死他!
皇帝恨恨道:“除却立谢延为君,便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若陛下好生保养,再活三四年,等四殿下十五六岁长成大人,臣等就算拼了命也要保他登基。然而如今他年幼若此,实在变数太大,还望陛下三思。”
言外之意,要么皇帝再多活几年,要么就老老实实册封谢延为储君。
他没有别的选择。
皇帝便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慢慢开口,“若是朕令皇后殉葬,诏令顾命大臣扶持新君,你们有几分把我……”
“这……”中书令迟疑了。
然而他身后的吏部尚书心直口快,直接开口:“皇后娘娘的权势,何止是她一人。只要尚书令活一日,幼主的皇位就不可能稳固。”
皇帝可以杀了顾问安,可是他敢吗?
顾皇后久居深宫,在民间并没有多少声望,顾问安却不同,他凡事亲力亲为,救灾救民,声望极高。
若杀了他,不等新君继位,这天下就得生乱子。
否则,顾问安也活不到今日。
当初陛下不就是顾忌这位顾大人,才娶了顾问安的亲妹妹做皇后么?怎么到老了,竟还没有年轻时看的清楚?
皇帝心底梗的难受,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这些个臣子,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是真心实意为他好,可他就是不愿册封谢延。
因为这个孩子,这些年来他受了多少非议。若是让他做了新君,史册记上一笔他的身世来历,将来他就得为此背负后世骂名。
皇帝不愿如此。
他这边正沉思着,容妃忽然起身,怯怯喊道:“皇后娘娘……”
顾皇后逆光踏进门,脸上带着嘲讽的笑,“这是背着本宫商量大事呢?容妃,你告诉本宫,他们在说什么?”
容妃咬着下唇,怯生生跪下,不堪其威压的模样,软绵绵开口:“在……在讨论立储的事儿,陛下想立四皇子,诸位大人不同意……”
短短一句话,就将这些人的老底,掀的一干二净。
顾皇后赞许地看她一眼,轻哼一声:“不同意四皇子,还能有谁?五皇子年岁更小,底下六七八不必提。”
“是大殿下。”容妃乖乖回答。
皇帝怒道:“容妃!”
容妃一惊,茫然回头,“陛……陛下,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
眼泪刷刷,就掉了下来。
顾皇后似笑非笑,质问他:“陛下不想让臣妾知道?”
皇帝怒火梗在心口,“朕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怕你多心。阿延是必不能为君的,朕说的很清楚。”
顾皇后再没有以往的温柔顺从,也不再哄着他,冷硬着声音开口。
“既然陛下这样说,臣妾就非要让谢延做储君!臣妾就是死了,和陛下做一对鬼夫妻,也绝不做以前的傻子!”
“皇后,你放肆!”
顾皇后弯唇一笑,脸上却不由得泛起丝丝哀伤与深深的恨意,咬着牙说:“到底是臣妾放肆,还是陛下太狠心?”
她坐在椅子上,高傲仰着头颅,“自古以来,母壮子弱皆没有好下场,就如汉高后与惠帝,唐武皇帝同她的四个儿子,但凡这四个儿子里头有个厉害的,也不至于被她窃了大唐江山。”
“陛下觉得,您的四五六七八这五个孩子,有哪一个是厉害的?”
顾皇后侧目看着他,不屑一笑,“就算陛下杀了我,让顾命大臣看顾着新君,那也得这位顾命大臣忠心耿耿,不为权势所动,才保得住这大好河山。”
可是古往今来,哪个年少的君主,不曾被权臣控制践踏?
江山社稷的魅力,不是金钱和权势所能概括的,那是无上的尊荣,只需要站在那个位置上,就能感受到寻常人无法体会的快活。
掌握过至高无上的权力,权臣还能乖乖做个权臣吗?
世情如此,除非皇帝再多活几年,否则他没有任何退路。
皇帝瞪着眼睛,怒道:“你竟恶毒如斯!”
顾皇后冷笑一声。
底下诸位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言语。
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恩怨,他们都有耳闻。陛下所作所为的确过分,不怪皇后娘娘恨他,只是可惜了这大好河山,要做这两人争斗的工具。
忠心耿耿的中书令低头,想了个办法:“陛下,可令三殿下暂且登基,日后传位给幼弟,如此自然两全其美。”
皇帝眼中,迸发出一丝光彩,拍着床榻欢喜不已,“妙哉!爱卿不愧是朕肱骨之臣!”
顾皇后眉眼冷厉,一言不发地盯着中书令的后脑勺,盯了半晌后,倏然一笑。
“好一个中书令,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脑子倒是转的快。”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为社稷计,不敢居功自傲。”
皇帝看向顾皇后,难掩眸中欢喜,却还是假做深情道:“这辈子是朕对不住你,若有来生朕会补偿你,可这江山社稷不能拿来玩笑 。”
顾皇后恶心的想吐。
盯着他,倏然笑了笑:“事到如今,陛下还想骗我?我就算被陛下赐死,也不会再对你说一句好话。”
她侧目,冷哼一声,甩袖出门。
门外,顾绫与谢延坐在不远处的水榭中,煮一壶清茶,静静等着她。
第106章 逼宫
顾绫匆匆上前, 握住顾皇后的手臂,“阿娘……”
顾皇后神色缓和,温声道:“我没事。”
她缓步走入水榭, 看向谢延, 语气平淡无波:“他不愿意,宁死都不肯立你为储君。”
“意料之中。”谢延语气平淡。
皇帝的性情人尽皆知。在他心里, 他不会有错,错的全是别人。
哪怕当年是他强迫别人, 毁人一生, 他也只恨那个女人没有一死了之,反而活着败坏他的名声, 甚至还生下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顾绫扶着顾皇后坐下, 一张俏脸寒若冰霜,冷意刺骨, 怒道:“我回家去找爹爹!让爹爹来给我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