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行跟在她身后,手中的竹子在指尖翻滚,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
“老师,回去吧。”
堤坝的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江轩裹着披风,脸色苍白,唇色乌青。
那场大病差点要了他的命,若不是花无问妙手回春,大尧无人能医治,这种层层累积起来的成年旧伤。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身上。
那身熟悉又陌生的衣服,让他瞬间失了神。
“老师在看什么。”
官家探出脑袋,顺势看去,目光随意一瞟后又厌恶地收了回来。
“这个叶景行离经叛道,老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他。”
“当街劫狱,众目睽睽杀人。”他冷笑,眼底泛出杀意,“目中无人。”
他说完话,突然发现太傅的视线依旧落在外面。
官家脸上神情僵硬,不甘地挡在江轩面前。
“老师,你在看什么。”
他状若无事地问道,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太傅,
“没有。”江轩终于回神,虚弱地咳嗦一声,靠在车壁上半阖着眼。
“回去吧。”他低声说道。
官家低下头沉默着。
马车终于动了起来,微风顺着车帘飘了起来,卷着薄帛在风中摇曳。
经过舒云宜的时候,太傅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她身上。
那张脸笑容璀璨,眉眼弯弯,手中卷着一条柳条,细长柔软的翠绿色在空中一闪而过。
“为什么是她。”他移开视线,低声说道。
“什么?”官家坐在他边上,警惕问道,“老师在说什么?”
江轩不再说话,虚弱疲惫地闭上眼。
官家见问不出什么,愤怒而不甘地紧抿嘴角。
“太子该出来了。”入城门后,太傅低声说道。
他睁开眼,看着官家,目光平和:“太子既已是储君,长久不出现必有动荡。”
“可他做出这样不顾民生,自然应该……”
官家皱眉说道。
江轩掀动衰老的眼皮,露出清亮的眼珠,大病初愈的青白脸庞让他眸光越发醒神。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官家,官家脸上的神情逐渐僵硬,最后讪讪地说道:“知道了。”
“太子毕竟是太子,官家要给太子足够的体面。”
官家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江轩看着他,最后缓缓移开视线,似乎有些失望,轻声叹了一口气。
官家亲自把太傅送到江家门口,就被江轩强硬地要求回宫了。
柴叔扶着太傅踏入江府。
“今日可是舒家问斩的日子。”他坐在凉亭内问道。
柴叔点点头:“正是,正午时分在东市门口,还有半个时辰。”
“我记得舒家闹出真假千金的事情。”他抿了一口茶,垂眸问着。
“是有这一出,说是三娘子舒云宜不是舒家亲女,乃是十四年前抱错的人。”
“十四年前啊。”江轩神情一冽,随后悠悠长叹一声。
“丹心的孩子若是还在,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柴叔不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十四年啊。”江轩视线放空,落在波光凌凌的湖面上。
“也是这样的夏天。”
他喃喃自语,露出痛苦之色。
“那一天天气阴沉得很,三伏天竟然有这样反常的天气。”他手指微微颤抖。
“郎君,身子要紧。”柴叔上前,握着他的手,低声劝慰着。
江轩沉默。
“明真走之前叫我照顾好舒云宜,阴阳也是。”他眼神空洞地说着。
“三娘子乃是两位先生高徒,自然是要多照顾。”柴叔解释着。
太傅一声不吭地坐着。
“去查一下舒云宜。”他揉了揉额头,“仔仔细细地查。”
柴叔一愣。
“去查吧,也好让我安心。”
他苦笑。
“我病重的时候总是做梦,梦到丹心离开的那一幕,梦到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孩。”
柴叔眼眶微红,几乎要落出泪来。
“明真交代我照顾舒云宜,我倒是能理解,阴阳不是这样的人,他这辈子只关心过丹心一人,你何曾见他为被人操心过。”
“也好断了我的奢望啊。”
他弯着腰剧烈地咳嗽着。
柴叔连忙伸手去抚他的后背。
他冷静下来,挥了挥手:“去吧。”
浑然不知道被人惦记着的舒云宜被叶景行带着去逛了一圈西市,买了一大堆零食,高高兴兴地回了玄明堂。
叶夜一见她就跑了。
玄子苓拨着算盘,头也不抬地说道:“义诊放在科举前还是科举后。”
“哑叔说这个夏天有点奇怪,这雨下的有点多,叫我们早作准备。”
玄子苓拨了拨算盘:“我买了不少沙袋和石基,希望不要用的上。”
舒云宜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不见了。
“那就等科举后吧。”
“对了,刚才有一对夫妻找你,我说你不在,他们就走了。”玄子苓去后院的时候,开口说道。
“小药童见过了,到时候再来就提醒你。”他顺脚轻轻提了下打盹的小药童。
小药童惊醒,一个踉跄从椅子上跳起来。
“药没少,没少。”他高声喊着。
舒云宜噗呲一声笑起来。
“等会那对夫妻来,记得领去找三娘子。”玄子苓嘲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药童小鸡嘬米一眼点头。
“那対夫妻好奇怪,一直低着头,玄子苓一靠近就跑了。”小药童大声说道。
舒云宜点点头。
她一抬头就看到叶景行带着叶夜消失不见了。
“那个生辰的事情查得如何了?”他坐在凉亭内,语气平静地问着。
“还在排查,那年夏天京都大乱,官家出逃辅京,江白携妻留守,但京都城破之时,许多册子都丢了。”叶夜叹气,“那对夫妻的档案正好在其中。”
“那对夫妻查到了吗?”
“没有。”叶夜脸色难看。
“毫无踪迹。”
“他们会不会?”死了。
叶夜小心问道,觑了叶景行一眼,没有把话说完。
叶景行皱眉,乱世人命比草贱,一对草药村的夫妻命途本就漂泊,不论是死亡还是失踪都如水泥入海,难寻踪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叶景行沉声说道。
第61章 生死谜团终见晓
小药童匆匆跑向内院去找舒云宜的时,舒云宜正揪着叶夜逼问叶景行的事情。
叶夜被逼着只差跪在地上求饶了。
“三娘子,三娘子,那对夫妻又来了。”小药童趴在门口,眼睛忽闪忽闪地,高声嚷嚷着。
舒云宜只好一脸失望地收手,把叶夜放了。
叶夜忙不迭地跑了。
“叶哥哥怎么了?”小药童好奇地看着跑远的人。
舒云宜施施然起身,淡然说道:“没事,要被打了而已。”
小药童一脸懵懂地跟在她后面。
“是来看病地?”舒云宜问。
“应该不是,玄子苓把它们安置到内院大堂了。”小药童摇头晃脑地说道。
舒云宜脚步一顿,反身向着内院走去:“这话要早点说。”
“还有,叫玄哥哥!”她伸手拍了下小药童的脑袋,“没大没小。”
小药童吐了吐舌头,也跟着扭头跟了上去,敷衍地点点头。
舒云宜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们畏畏缩缩地坐着,连半个椅子都没有坐住。
手边热腾腾的热茶和糕点没有一点动过痕迹。
屋内的男人穿着灰色布衫,佝偻着背,脸上的褶皱乌黑而深刻。
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天蓝色布料,一张脸圆润憨厚,局促不安地坐着。
“给两位重新上茶。”她站在远处的回廊上打量了屋内的情形。
红袖哎了一声,带着探头的小药童走了。
那两人一看到舒云宜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激动之色。
“你,你就是……”
“是我,二位先坐吧。”舒云宜被两位激动的神情惊了惊,睁大眼睛,惴惴说道,“先坐吧,是来看病的吗?”
“不不不,不是。”那个女的连忙晃了晃手。
男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突然沉默下来,束手束脚地坐着。
舒云宜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下来。
屋内的气氛逐渐沉默下来。
那对夫妻局促地坐着。
很快,红袖就端上新的茶水和糕点。
茶香和糕点的香甜慢慢交织笼罩在屋内,稀释了屋内窒息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