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这是从回春堂挖来的年轻大夫名叫蒋荟,这次也随着玄子苓来了剑南道。
“如何?”江云宜扫了眼屋内,这个屋子的人不太多。
“不太好,这些人胸痛毫无预兆。”蒋荟脸色凝重,“我原本以为是之前京都溃堤时的瘟疫,但瘟疫不会有胸痛的征兆。”
“这些人的胸痛很像是中毒了。”
他抿了抿唇,小声说道。
蒋荟年纪虽轻,医术也是既有天赋,孔大夫之前爱才心切,收了他做弟子。
江云宜慎重地点点头,入了屋内。
蒋荟说得对,他们的脉象确实有点瘟疫症状,但也有中毒的迹象。
她脸色逐渐凝重。
“我去另外两边看看,以防万一,让人多备些火盆,但是要开窗通风。”她临走前对蒋荟吩咐道。
“你也注意身体,哑叔说你最后吃的饭也不多。”江云宜看着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节哀。”
蒋荟只是笑着点头。
等江云宜从最后一类的屋子出来时,还未歇口气,就听到叶夜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军营也有些这样症状的人,军医把他们都隔离起来了,世子让我请三娘过去。”
“军营?你有症状吗?世子呢?”江云宜心中一个咯噔。
“军营有些严重,我目前没事,世子也没事。”叶夜脸带厉色,眉梢紧绷,凌冽如冬日寒风,能把人看得冻出渣来。
江云宜松了一口气:“犯病的人多吗?”
“二十来个。”叶夜神色极为凝重,“军营饭食都是统一的,那十三人也没有特别外出的记录,没有做奇特的事情。”
“唯一和众人不一样的就是昨夜是他们巡查下半夜,在西侧布河源头那一片的位置。”
他跟在江云宜身后,沉重地说着,眼中露出惊疑之色。
剑南道是出过瘟疫的,而且平均每五年就要来一次。
以前都是损失惨重,不得不割舍大批人的性命和地区,等待瘟疫自己消退。
后来游丹心居留在剑南道,情况大为好转,甚至还攻克下好几次瘟疫,逐渐留下不少秘方和方法,只有游神医仙游后,叶家凭借这些秘方和方法也抵御过不少瘟疫。
可那都是在夏季或者夏秋交替之际,从未出现在冬季。
但今年战场本就来的奇怪,选在原本真是农忙的秋季。
“不是瘟疫。”江云宜一大早忙到现在,午饭都不曾吃,水也没喝一口,但态度却又格外坚定。
“瘟疫其一是:四季常行,□□时疫。”江云宜站在庭院下,看着有一批人被抬了进来,“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只有时令之气有异,才会发生瘟疫。”
“蜀州今年时令正常吗?”
叶夜沉默片刻,点点头:“正常,四季极有规律,与往年并无变化。”
“京都那次瘟疫是因为京都渭水倒灌,河堤泥沙上涌,温度几日之内时冷时热,变化极大,又赶巧发生泥石坍塌之事,生畜腐死河流才造成的。”江云宜问,“对吗?”
“对。”
“那便是其二:战乱引起的,大量尸体来不及处理。”她抿了抿唇,没有细说,“你觉得是这个吗?”
叶夜谨慎地摇了摇头:“剑南军有专门战争清理队伍,世子就怕会形成瘟疫,当时蜀州布河边缘处理得极为干净。”
“那便是了。”她点头,“其一其二都不成立,天时地利都不合适,如何会是瘟疫。”
“虽还未查明到底是何物作祟,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会有马脚漏出来的。”
她入了屋内,把衣服面罩都烧干净,仔仔细细洗了脸,洗了手,这才随着叶夜出门,去了军营。
之前平洲援救的一万士兵并没有及时撤回,现在更是走也走不掉了。
她一入军营就被带入主营,营帐内叶景行和平洲王莽正面对面坐着,脸色极为凝重。
“是瘟疫吗?”叶景行一见人来了,直接问道。
江云宜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
“瘟疫发病急剧,证情险恶。初起憎寒壮热,旋即但热不寒,头痛身疼,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脉数等。瘟疫大作,必先头痛或骨节疼。”
她沉默片刻:“玄明堂收治的三十六位病人,确实都有这种症状。”
王莽脸色大变,叶景行也是神色僵硬。
“不过……”江云宜片刻之后又说道,“这次病症很杂,吐血胸闷也接在此列。”
她手指紧握,皱着眉,极为严肃:“这些症状若是出现在时疫中,必定是最后时刻了,可医馆的人,甚至脉象比没有这些症状的人还要平稳。”
叶景行陷入沉思。
“还有便是出红疹,那些人脉象竟然最为平整,红疹这种病相,往坏的说是大多是中毒,往好的说也有解毒的说法。”
“为何会这样?”王莽长相粗犷,络腮胡子蓄满脸颊,大声问道。
“时疫一开始的症状是头疼发热,上吐下泻,但头疼发热,上吐下泻不单单是时疫特有的病症。”
她笃定地说着,凝重而认真地看着叶景行,
叶景行摸着手边的案牍边沿,眉宇含着戾气。短短片刻时间,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猜想,最后沉声说道:“下毒?”
“也许。”江云宜也不敢轻易点头,“我需要看更多的人。”
“我让叶夜带你去。”他揉了揉额头。
江云宜点点头,没有跟着叶夜出去,反而继续说道:“我还需要世子借世子的名声替我做一些事情。”
叶景行看着她。
“发布告示,让士兵挨家挨户去通知,邪从口鼻而入。水要烧开,入口东西煮熟,手洗干净,开窗通风。”
“若是有了症状便即使送过来,不能隐瞒。”
她把要点一点点仔细说清楚。
叶景行点头:“游医仙曾经说过这些事项,我已经召集识字的士兵,等会便去城中宣传。”
“你觉得需要封城?”他突然问道。
江云宜抿了抿唇:“蜀州如今十万灾民,封城之后衣食住行便都是问题。”
她手指紧紧扭着,巨大的压力让她有点喘不上气来,眉心不由皱起。
“反正蜀州城内士兵也多,不怕暴/乱,以防万一还是……”王莽打着圆场。
“不用。”江云宜出声,认真说道,“需要戒备,严格出入,不建议出城,但不需要封城。”
这话一旦开了口,她之后的话便轻松起来。
“我坚信不是时疫。”
“时疫发病极快,如今布河之战已经一月有余。时疫是顺应天时,先天受,后传染,不会因为是冬季就放慢传播速度,”
“瘟疫之症,一人得病,传染一家,轻者十生□□,重者十存一二,但现在情况,平心而论,人数太少了。”
蜀州十万人,外加六万士兵,若真的是瘟疫,爆发起来必定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说得直接,叶景行的脸色却不再如刚才的凝重。
他相信江云宜的医术。
“那便如此。”他下了最后的决定。
江云宜这才随着叶夜去了军营收治病患的地方。
等她出了军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沉,漆黑的大山只能看到俯卧的轮廓,密林在风中摇曳,在黑夜中重叠。
她出了门寨,就看到有人牵着马车站在门口。
“累吗?”叶景行上前,捋了捋她散落在鬓间的碎发,漆黑的眸光在黑夜中也格外闪耀。
江云宜仰着头,吹着冬日夜风,眯了眯眼:“有点,军营里的人症状比玄明堂的病人要轻。”
她松了一口气,蹭了蹭脸颊处的大手,眉眼弯弯:“我倒是有点头绪了。”
“是吗。”叶景行笑了笑,“冷吗,脸怎么这么冰。”
“不冷,风吹得吧。”她眼睛晶亮,迫不及待地说着,“我觉得这个病和瘟疫有关,但确实不是瘟疫。”
“先上马车吧。”剑南军驻扎在山间,初冬的风格外得大,他见人衣裳单薄,忍不住皱了皱眉,把人朝着马车位置哄去。
江云宜一肚子话要说,动作迅速地上了马车,刚坐定,却见他没有上来,掀开帘子,眨巴眨巴眼,可怜巴巴地说着:“你不进来坐吗?”
“我来驾车!”在远处角落里猫着的叶夜极为上道,连忙跑出来说道。
他眼疾手快牵过缰绳,殷勤地掀开帘子,送他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