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差事……即便是如今海运发达,商船往来不绝,但若是去好几个国家,路上诸事繁杂,耽搁下来,恐怕也要好几年的。沈家,等的起吗?”王妃担忧道。
“我的女儿,他敢不等?”
瑞王冷哼了一声。
“我看来看去,玉京城中的适龄少年,也就沈鹤行堪堪配得上我女儿。“
“先给嘉阳占着,一切等她回来了再说。”
——做两手准备,现在就可以开始物色合适的面首了。到时候嘉阳愿意与沈鹤行成亲最好,若还是坚持要如泰安公主一般,便给她安排上。
瑞王怀着一颗慈父之心,暗暗谋划。
……
月余之后,清和楼雅间。
“……这么说,郡主不日便要担任正使,远航西洋了?”许薇问道。
“不错。”元少晴收了手中的折扇,点了点头。
自从应了出使西洋的差事,元少晴便一直泡在四夷馆中,熟悉诸般事宜,千头万绪,一日不得空闲。
今日正是殿试出结果的日子,恰逢许薇约元少晴来瞧新科进士游街,元少想了一想,还是来了——多日不见,正好与她正式道别。
“真好……”许薇感叹道,“郡主此去,史官必定会记上一笔的。”
“预祝郡主青史留名。”
说罢,她便以衣袖掩口,干了一杯。
“其实……本来陛下是没想到让我去的,是许阁老力荐,我才侥幸有了这个差事。”
元少晴突然想到许薇与许玉昆之间僵硬的父女关系,本着同乡情谊,犹豫了一下,解释道。
“哈……”
许薇自嘲地笑了一声。
“许阁老是大齐的好枢相……许玉昆却不是我的好父亲。
“或许在他眼里,许府里的这些妻妾,以及我们这一堆的子女,都是用来自污的工具罢了。”
“我要定亲了。”
许薇突然抬头,直视元少晴。
“就在这一科的进士里面——是他看中的一名寒门学子。
“我……只能服从——虽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便是听从父母之命,可我觉得……在他眼中,我好像只是个物件儿,不算个人。”
说罢,许薇与元少晴同时沉默了下去。
“你……和我一起出海如何?”
元少晴突然眼睛一亮,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就做我的幕僚——咱们先斩后奏,回来之后论功行赏,到时事已成定局,许阁老也没话可说。”
“可行吗?”
许薇一怔,随后思索起来,双眼渐渐发亮。
“就这么办。到时陛下若是怪罪,我定会全力保你。”
元少晴一锤定音。
敲定了前程之后,许薇喝了点热茶,渐渐活泼起来。
元少晴也逐渐起了兴致,看向窗外。
吹打喧闹的声音逐渐热烈,新科进士的队列接近了清和楼。
其中有人骑一匹纯白骏马踏风而来,身姿劲拔,容光摄人——虽是行走在探花的位置,却把周围所有人都衬成了凡夫俗子。
鲜花与香囊雨点般砸了过去,那人一个却也不接,只是固执地看着清和楼的方向。
——元少晴像是被那目光烫到,连忙转过了头,以免与他视线相接。
“……若沈某能于东华门外临轩唱名,从清和楼旁打马而过时,郡主是否……能为我抛下一枝簪花?”
那天在国子监时听到的话,突然清晰地浮上了心头。
“请问楼上的姑娘,是否能赠我一枝簪花?”
到了正对窗下的位置,沈鹤行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抬头望向元少晴,声如金石,清列无比,却隐隐含着一丝忐忑。
春日的晨阳,如赤金一般映照在他的脸上。
神色期待,欢悦,含着少年登科的锐气和自信,与一丝在喜欢的姑娘面前避免不了的紧张。
如此的少年,在如此的春光中,提出如此的请求——试问谁能够忍心拒绝?
元少晴能。
避无可避之下,她直接伸手关上了窗户。
“……”
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许薇震惊的说不出话。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番之后,终于问道: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好多人都在说,郡主担任正使远航西洋,就是为了逃避与沈公子的亲事……”
“假的。”
元少晴不假思索道。
许薇闻言点了点头,也不知信了没有。
……
沈鹤行看着禁闭的窗户,双唇紧抿,面色发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完这条街的。
这条街,真的很长。
喧嚷与起哄声逐渐远去……
——她真的不会原谅我了。
……
翰林院。
“沈编修,今日是你去许阁老那里轮值。”
“是。”
沈鹤行垂眸应了,随后便径自出了门。
“他这人怎么这样,傲得很,不搭理人啊?”
方才说话那人看向沈鹤行的背影,不忿道。
“哈哈哈哈,李兄有所不知……他这样才正常。嘉阳郡主,知道吗瑞王的爱女,本来是他的未婚妻,可是人家郡主听说要和他订婚,便求了陛下,领了出使西洋的差事,直接出海去了!”
“啊?这也太惨了,不至于吧,沈编修看着一表人才的,莫非是有什么隐疾?哈哈哈哈哈哈……”
内阁东值房。
“沈编修,坐。”
许玉昆笑眯眯道。
“算算日子,访英使团的船队,如今应该已经离港了。”
“许大人也要取笑下官吗?”
沈鹤行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这些日子,听信传言的同僚总是在背后万般嘲笑——而他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瑞王虽派人来解释,说是郡主临时受命,皇命难违,只是不愿意耽搁自己……沈鹤行却不知该不该相信。
“怎么会……年轻人,不要受到一点小挫折,就一蹶不振啊。”
“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50章 我回来了(全文完)
“……然后我们就错过了。如今我妻妾成群, 她面首环绕,只是午夜梦回……总是有些意难平啊。
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若是当初奋不顾身一把, 如今又会是什么结局?”
许玉昆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之中, 目光悠远。
他说自己昔年曾与某位贵女有过一段感情,只是彼时使君有妇, 罗敷有夫,双方便没有迈过那条线……
之后便是大乱, 贵女的丈夫战死, 自己也深陷牢狱,待平定之后, 二人在理智与情感之中煎熬,最终双双做了最适当的选择, 于是便错过了。
“……年轻时还是应该尽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不要留下遗憾。”
最终, 许玉昆叹了一口气,总结道。
“……”
沈鹤行听完沉默了片刻, 随后苦笑道:
“可是我们的情况并不相同……她已拒绝了我。”
他心中隐隐还有些疑惑——许阁老是众所周知的内帷不修,他的话, 真的可以相信吗?
“最后给自己一个交代。重要的不是结果, 而是过程。
“她此番出使西洋诸国,回来之后恐怕是要加封公主的, 你可不能落后啊。
“我这里有一个差事——前去江南诸郡,清丈田亩。此事若是办的好了,定能直达天听,青史留名也未尝不可,你可愿意?”
沈鹤行对清丈田亩一事早有耳闻——自古王朝末期民乱四起, 便是因为土地兼并严重,耕者无田,民不聊生。
若是此事能办个彻底,便是给本就强盛的大齐,再续百年国祚。
只是恐怕要得罪许多人——不过,那又如何?
沈家不缺又一位高坐庙堂的沈大人,而天子手中却缺少一把荡平沉疴的利剑。
沈鹤行愿意做这把剑。
而且……他并不愿看到在元少晴载誉归来之时,自己还是京中的一名寻常小官。
“下官愿意。”
……
清和楼。
历经岁月洗礼,人气聚集,这座茶楼也逐渐生出了些古韵。
距离大齐使团出海已有四年之久——而今日,他们再次回到了玉京城。
带着整整一个船队的白银,香料,宝石,书籍,各类新鲜玩意儿,还有一批精通航海,机械,物理,化学等最新科技的洋人传教士。
入宫面圣之后,已升级为公主的元少晴再一次站在了清和楼雅间的窗口,仔细俯瞰着阔别四年有余的玉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