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大厅的两大排雕花红木博古架上,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品级的文房四宝。湖笔,宣纸,徽墨,端砚,文人们趋之若鹜的东西,这里该有的都有。
大掌柜却对这些东西看也不看,径直将元少晴带到了最里面的房间。里面摆放的,全是最为贵重的珍品。二人先后坐下,普兰低眉顺眼地侍立在后。
“不知小人可否为郡主分忧?”大掌柜满脸堆笑道。
“我想要质地厚硬,吸水性强的纸,最细的勾线笔,和遇水不散的墨,还请大掌柜教我。”元少晴说道。
前后两世为人,她都从未碰过国画,所以除了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知道哪些价值最高之外,她对于文房四宝品类特性的了解,并不十分高深,所以虚心向浸淫此道天长日久的大掌柜求教。
“教字不敢当,此乃小人分内之事。”大掌柜闻言,略一思索,便开始胸有成竹地为她拿货。
“这是加厚的玉版纸,小店精心加工过的熟宣。可在其上随意勾描,遇笔不伤,遇水不渍。善画工笔花鸟的皇家画院画师,以及书画大师沈老阁老,都在小店长期拿货,赞不绝口。”大掌柜取出一沓宣纸,自豪地说。
“嗯,不错,先拿个二十刀吧。”元少晴接过那纸,用手一捻,果然较平常的宣纸厚。
大掌柜点头,默默记下了。
“这是上好的湖州画笔,从小到大,从软到硬,从狼毫到羊毫,有一整套,也是皇家画院画师必备的,无论是画泼墨山水,还是画鸟兽羽毛,您总能在其中找到一支大小软硬极为合适的笔。”
大掌柜搬出了一个红木大箱子,打开搭扣。元少晴定睛一看,果然品种丰富,应有尽有,连跟扫帚一样大的笔都在里面。
“大掌柜这是把我当冤大头宰呢?这最大的笔都有我一半长了,我要它做什么?”元少晴故意板起脸,“还不快把该拿的拿出来?”
这流彩斋大掌柜素来喜欢给元少晴塞贵重货色,她是知道的,但因此人拿出的确实都是珍品,并没有以次充好,所以她平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分了再敲打敲打,也就罢了。
“不敢,不敢。”大掌柜笑容一顿,重新搬了一个样式与方才一致,只是小了许多的红木箱子出来。
上前打开搭扣,看着其中排列整齐的十几只小号狼毫笔和中小号羊毫笔,元少晴满意地点了点头,调笑道:“恐怕这才是画院画师人手一套的画笔吧?”
“郡主真是慧眼。”大掌柜尴尬地笑了。
“嗯,这套我要了。”元少晴说。
“这是徽州最上等的油烟墨,《墨经》有云:坚而有光,黝而能润,舐笔不胶,入纸不晕。极适宜做书画之用。”大掌柜又打开一个精美的雕花紫檀木盒,取出墨来给元少晴看货。
元少晴凑上去细看那墨。敲了敲,声音清脆;颠了颠,入手一沉;刮下一点看,质地坚细,墨面上印有“千秋光”三个金字,确是好墨。她随手拿过旁边博古架上的砚台,就着桌上的茶水开始磨那墨。
磨好之后,香味浓郁,清幽静远。元少晴点点头,又抽了一张玉版纸在其上随手勾画。墨迹凝而不散,黑中泛着紫光。
“的确是好墨。”元少晴道。
大掌柜牙疼般的“嘶”了一声,元少晴听见了,头也不抬地说:“怎么,你心疼啦?我今日用过的所有东西都会带走,又不会少了你的银子。”
“郡主容秉,这墨倒是罢了,并没有什么,只是这砚,是东家少爷命小人好容易寻得的古砚,乃是特意为东家老太爷贺寿备的寿礼,今日就要呈上去……这您要带走,小人须得上报东家少爷一声啊!”
大掌柜额头已然见汗。自己怎么就把那要命的物件,放在了这小郡主随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呢?该打该打!
“哦?”元少晴确是未曾注意自己顺手拿来磨墨的这方砚台。
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其石质坚实致密,幼嫩细腻,触手如玉,发墨极快,方才磨墨时也寂寂无声,确是一方好砚。
“那我不要便是了。我并不懂国画,这砚给我也是糟蹋,你拿去还给你们东家少爷吧。”元少晴见大掌柜是真的为难,便也不愿着意刁难于他。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劳烦郡主在此稍坐,小人去去就回。”
大掌柜大喜,然后道了一声抱歉,便回身上了三楼,在一间从不对外开放的雅间门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公子,若把当真把那古砚收回来,会不会得罪了嘉阳郡主?”罢了,大掌柜担心地问。
嘉阳郡主是他流彩斋常客,脾气他是熟悉的,还不至于为此事生气。但转念一想,她毕竟是贵人,金尊玉贵地养大,想来还从未遇到过不顺心的事;又兼之年纪尚小,性情不定,倘若她回去之后,因此事在瑞王爷跟前哭泣抱怨,那可怎么得了?
“不必收回,把那砚送与她吧。”
片刻后,那雅间门内,传出了一道如林籁泉韵,金玉相击一般,清越冷冽的少年人声音。
如明月照松竹,如流水过山石。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声音出镜!ヽ( ̄▽ ̄)?
第3章 赠砚
“不必收回,把那砚送与她吧。”
“可是这砚……小人从藏家手里软磨硬泡地才收来,足足花了流彩斋一年利润的二成,整整二成啊!就这样,白白送与她?”
大掌柜颤颤巍巍比了两个指头出来,他觉得心头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肉一般,不提流水般花出去的雪花纹银,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啊!
“她随手便拿中了这方砚,可见此物与她有缘。赠与她,也算与我结个善缘。”
雅间内,那少年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如山雪初融,春冰化冻,“祖父大人的寿礼,便用一楼那幅《木石图》吧。”
“那,那《木石图》可是东坡真迹,米芾跋文,乃流彩斋镇店之宝,稀世奇珍啊!”
大掌柜已经痛心疾首,欲哭无泪。这幅画挂在店内,文人士子自会源源不断地前来瞻仰,若是拿走了,怕是流彩斋的人气和流水都会受到影响。
“只有这样的至宝,才适宜做祖父的寿礼。”
那少年似是觉得这大掌柜过于吝啬,带着一丝不悦,不容置疑道:“一楼把那幅《稚川移居图》与东坡题跋那卷文同《墨竹图》一同挂出来,也就是了。”
“诺。”既然东家意已决,大掌柜只得应了。
“往后,一楼的挂画,三月一换。流彩斋的镇店之宝,不会只有一件的。”少年语气略微缓和下来,“这次我带来的黄鲁直《砥柱铭》,会暂时留在流彩斋。”
“是,公子!小人明白。”
宝从天降,大掌柜的心情突然兴奋。公子说的极对,自己乃是流彩斋大掌柜,怎能因为一物之得失而沉不住气呢?宝物如流水,来去皆是缘,自己,还是欠修炼啊!
“退下吧。”那少年淡淡道。
“诺。”大掌柜一礼到地,恭敬地退下了。
到了二楼,大掌柜伸手招来一个伙计,耳语了几句,随后脸上便挂上了喜庆谄媚的笑容,往元少晴所在的雅间去了。
此时,元少晴在里面已经又挑了几件合心意的东西,放在了一旁。而后,她用现有的笔墨纸砚,已随手画了几副风景小品,人物速写出来。
她虽不擅国画,但这一世在父王母妃的督促之下,字却写的不错。手腕有力,运笔如臂指使,是以随意勾画之下,效果还算不错。
“小人来晚了,嘉阳郡主,您久等了,当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大掌柜急急忙忙的赶来,有些气喘,怕元少晴等的不耐烦发脾气,便急急忙忙道:“东家少爷有言,您既然随手便拿中了这方砚,可见这古砚与您有缘。将这砚赠与您,正是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也正好与我流彩斋结个善缘。”
元少晴闻言却是不答,而是伸手从一叠画稿中抽出了一张,在大掌柜面前晃了一晃。
“你瞧,像不像?”元少晴笑道。
大掌柜定睛一看,只见那玉版纸上,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神色急切,笑容喜庆的胖子,赫然便是他流彩斋大掌柜自己,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像……”大掌柜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