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头的这一瞬,她没有留意将军面上的神情,却看见左参将担忧地看着她。
青陆不动声色地冲着他笑了笑。
左参将是个好人,说话温柔、待人和气,可惜还没谢过他,自己就要死了。
辛长星眯起了眼,将眼前这小兵的眼神尽收眼底。
这个时候了,还在和左相玉眉来眼去,真是死不足惜。
一股子莫名的不爽在他的心胸里撞来撞去。
惯会阿谀奉承的,一定是贪生怕死的,可她此时却主动求死,莫非打量他不敢斩她?
他神情疏阔,手指却在椅圈上敲了敲。
窦云踟蹰了一时,上前拱手:“大将军,是怎么个斩法?”
辛长星睥睨了一眼,跟前跪着的这小兵。
幼鹿一般的眼睛瞪的老大,好像无所畏惧的样子,不由地令他疑心,这小兵是不是喝了酒——毕竟他身边儿,还跪着一个浑浑噩噩的酒鬼。
他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丙营营将杜彪迟疑了一时,犹犹豫豫地上前道:“倒还没有违反军规斩首的先例……既然将军一定要斩,卑职从前上阵打仗也是砍过百十来个人头的,这一刀便由卑职来砍吧。”
旗总汪略和营佐郭守对看一眼,彼此的心思了然于心。
这小兵隶属他们营下,出了这等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动手合适——少不得把刀挥快些,让这小兵死的干脆一些。
再说了,这小兵瞧着也真是可怜。
郭守先行一步,拱手道:“还是由卑职代劳吧,卑职祖上在菜市口当刽子手的,有经验。”
汪略闻声也上前抢了一步:“区区一个小兵,何至于营将营佐二位动手,卑职善使长刀,一定砍的好。”
陈诚和窦云偷偷看了自家大将军一眼。
大将军面上星云不动,手指却轻敲着椅圈,莫非是在考量什么?
骑虎难下啊,辛长星有些尴尬。
青陆梗着脖子,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各位大人,到底怎么个斩法?”她嗫嚅了一句,到底斩不斩?这样争来争去的,她都不想死了,“标下怎么死都成,千万别伤了您几位的和气。”
真是话多,辛长星寒着脸看了她一眼。
“本将,念在你是初犯……”他斟酌了一下,想往回找补,可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已然又被青陆接过了口:“标下不是初犯,标下罪该万死。”她觉得这样在刀尖上过日子,实在是腻味,还不如死了算了,“您不必体恤标下,直接将标下赐死得了,省得日后看见标下又来气。”
……
辛长星被她这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
四周一遍静寂,无人敢出声。
人都说,死到临头,其言也善,怎么这小兵却是死到临头,胆子越肥?
辛长星自己安慰自己一下,觉得自己要仁慈一些,要礼遇下属,尤其是为他卖命的小兵,这才缓了一口气,道:“阵前斩人,实在不吉利……”
又是一句话没说完,话头子又被青陆截了过去。
“吉利啊,怎么不吉利?我听人说,军队开拔,都得摆供桌祭祀,您只当我是一只油烤的猪头,盐焗的整鸡,红烧的大鲤鱼,标下也算是为咱们右玉营做了贡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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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敲更。
真心找死的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那小兵跪在地上,梗着脖子一脸的慷慨大义,倒显出座上那人的不通情理了。
座上人支起了手,虚虚地在嘴前握了个空,轻咳了几声。
“你一心求死……”辛长星摸了摸下巴,一双星眸从青陆的脸上越过去,落在了毕宿五身上,“可你有没有问过你的兄弟,他想不想死?”
毕宿五像是被雷给劈了,茫然地看了青陆一眼,接着抖了一会儿嘴唇,这才反应过来,这才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不是不是,标下没有一心求死,标下还想活呢。”他连连讨饶,哭的鼻涕泡儿都出来了,“标下知错了,一定改一定改。”
这才是正确的认错方式。
辛长星有点儿后悔没早点儿把毕宿五点出来,这么乖觉的士兵十足应该给郑青鹿立个模范。
青陆愕然,看一旁毕宿五的惨样,自己倒是把他给忘了。
这可怎么是好?自己想死,可毕宿五不想啊,他兜里还有半包油炸花生米没吃完呢。
可方才都将大话给吹出去了,还怎么收回?
四十余双眼睛看着她也便罢了,还有左将军在呢,自己出尔反尔,在他的眼里不就成了一个跳梁小丑了?
她僵在原地,座上人却不给她发愣的机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像刀。
“袍泽兄弟,该当同气连枝,同生共死。”他嗓音清洌,此时沉下音来,便带了几分深稳,“你为赌一时之气,便要连累自己的袍泽兄弟,将他这一条鲜活的性命活活害死,郑青鹿,你太让本将军失望了。”
他说完这句话,终于从圈椅上起了身,略舒展了下挺拔修长的身姿,几不可闻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跪着的那小兵梗着脖子,一副滚刀肉的样子,他看见那双不服输的眼睛,气就不打一处来。
到底在气什么,辛长星自己也说不清楚,想来不过是想她服个软罢了,她那张小嘴实在是能说,叭叭叭叭个不停,将他气的七窍生烟,也令他无从招架。
他不喜欢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更讨厌这小兵的油滑——没有心的人才擅长见人说人说,见鬼说鬼话。
青陆被他那句“你太让我失望了”,砸了个满眼懵。
怎么就让他失望了?
她愕着双目,刚想为自己分辨几句,可大概将军不想再同她说话,已然将目光投向了众兵士。
“袍泽之谊,视同拱璧。”他声线寒凉,将眼眸投向了四十余名兵士,“列位都是栋梁之才,万莫学那等绝情寡义之人。”
青陆跪在一旁,身子又被这句“绝情寡义”砸矮了几分。
辛长星言罢,目光丝毫未落在青鹿身上,一个转身,提脚便走,身后便有一串子将官跟着去了。
青陆懵头懵脑地跪在原地,听见营将说了句散,四十余兵士便都慢慢儿地散了,毕宿五也茫然地跪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青陆。
“你为啥要谋害我这条鲜活的性命?”他嘴角颤抖着,红着一双眼睛,控诉青陆,“我和你虽不是打小一阵儿长起来的,好歹也是一个庄子住着,何至于要我死?”
青陆面无表情地说了声滚,抬头见营佐郭守带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负着手走了过来。
“……你也不必觉得委屈,今儿这事儿办的实在不厚道。”他愁眉苦脸地给青陆下定义,“我单知道你贪生怕死,好吃懒做,竟还不知你还是个不讲义气的人,作孽啊,竟然把你这样的人给招进来了。”
他叹了口气,好像很是发愁的样子,“今儿你命大,大将军没把你法办,可营有营规,不得不罚,今夜你二人就去敲更巡营罢,敲一个月!”
郭守说完这句话,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头。
怎么说呢,亥时二刻点卯,这小兵并未迟归,可行军打仗,人人都要有时刻不离营的警惕,说对也不对,这小兵今夜点儿背,撞上了大将军的枪口,也是命里该的。
至于敲更,不过是拿着更鼓梆子,按着时辰四处巡着,敲更罢了,也算是从轻发落。
青陆叹了一口气,叩首行礼。
郭守摆摆手,心事重重地走了。
毕宿五哭丧着脸委顿在一边儿,到底是捡回来一条命,虽然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办呢,既然这样了,那就好好的敲更巡营罢。
眼下才刚过一更,还有亥时、子时、丑时、寅时四更,青陆同毕宿五回了各自的住处,略略休整一番,这才往更房去了。
如今是七月,晋地正逢雨季,青陆同毕宿五刚在更房里绑了额带,领了锣和梆,脚刚踏出去第一步,雨点子就稀稀落落地砸了下来。
俩人哪里有挡雨的蓑衣,只得硬着头皮去敲更,他们只需在工兵部巡逻,故而范围也不过十二个小旗,倒也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