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戍笑着抽出别在腰间的马鞭,呼啸抽了过去。赵屠户大怒,举刀砍来。他明知打不过卫戍,可自家地盘脸丢不起,果然才挥刀,鞭子已抽到身上,赵屠户龇牙咧嘴,如此几回后,实在受不了疼,掂刀往回跑。
“老赵别走!咱道理还没讲完!”
赵屠户舞着杀猪刀摆手:
“你他娘的打老子!讲的狗屁道理!”
“哎呦你还骂人?”
卫戍笑着追进去,姜瓷就听铺子里叮咣作响,赵屠户杀猪一样的嚎叫。
“老赵!到底谁打的你?”
“没,没人打我……”
“胡说!你要讲道理!是小爷打的你,你凭什么告货郎?”
猪肉铺外聚不少瞧热闹的人,卫戍不一会从里头出来,掸掸袖子,众人自觉让路,他走到姜瓷跟前。
“道理是这么讲的,明白没?”
又循循善诱:
“顾家把聘礼要走了,你嫁妆呢?你是身无分文叫撵走的吧?”
顾家肯给三两聘礼是因她和顾铜说过她偷攒了三两私房钱,她不知心里在念着什么还是在怕什么,终究一直没敢去要。但赵屠户的事和卫戍的话盘桓在心。
卫戍在集市租了一架马车,推姜瓷上车,架马带她往苍术县去了。
顾家仍旧门庭大开,昨日一场闹剧似乎并未影响什么。马车远远停住,卫戍率先跳下,拽下姜瓷,指着顾家大门,姜瓷迟疑的看着卫戍。
“怕丢脸?在苍术县你还有脸么?”
卫戍冷笑,可话说的却真。姜瓷攥拳暗自打气,她以为雷霆万钧的脚步其实迟疑绵软,卫戍怒笑。
“嘿!姑娘!”
卫戍忽然大喊,姜瓷回头,看见卫戍抱胸斜倚大柳树下,他的声音穿透四野:
“小爷走南闯北,就没见过你这样好的姑娘!比你俊的没你实在,比你实在的没你仁善,比你仁善的没你勤快,比你勤快的没你手巧,连鸡都敢杀的姑娘,敢不敢给自个儿讨个公道!”
姜瓷眼热,狠吸了一口气,昂头迈步。响动惊动四邻,顾铜出来,脸色难看:
“姜瓷!你真是自甘下贱!才出顾家门就和野男人混上了!”
“我自甘不自甘在你们心里不都是下贱么?顾铜,你当初肯去我家提亲,不过是因为你缠王玉瑶缠的丢了名声,王玉瑶肯跟你,是因跟孙地主家俩儿子先后定亲死了俩,被人说克夫没人要了才回的头。都是没脸的人,谁又笑话谁?”
话出口,姜瓷仿佛发现新天地,前所未有的舒畅,周遭瞠目结舌,这些话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说,王玉瑶恼羞成怒:
“你这贱人瞎扯什么?”
王玉瑶冲上前要撕姜瓷嘴,姜瓷到底胖,一挥手把她推翻,见顾铜要冲上来,她嘲笑:
“女人打架你也上?你是女人?”
“哈哈哈哈……”
卫戍远远毫不客气大笑,姜瓷也笑了,秋风扫过,她意气风发的扬头:
“大炎律法明定休妻合离都要归还嫁妆,何况我跟你顾家也没结成亲,顾家既然把三两银子的聘礼都要走了,是不是也得把我嫁妆还回来?”
“你这穷酸有什么嫁妆!”
方大娘子钻出来啐了一口。
“方大娘子好忘性,接亲时可是媒人中人当众清点,我带了三块布料两身衣裳一套包银首饰和三两银子的嫁妆。”
“你病这半年,和咱们顾家非亲非故,伺候你不说,难不成还得贴银子治你?”
“请一回郎中买了两副药花一钱银子,我每日用你顾家半斤柴二两糙米,方大娘子,您算算我花了多少?除开这些您照看了我半个月,我再给您半两辛苦钱,剩下的也是不是该给我?”
方氏大笑:
“我把你养这么胖,你一天就吃二两糙米?”
姜瓷觉得道理讲不下去了,方大娘子顿时得意:
“街坊四邻都瞧瞧,就是这么个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人!我家铜儿怜她痴心,是她自己没福气出了那么档子事儿,她现在这样还怎么奉养公婆传宗接代?我们也是没法子,可好歹照料她养好了伤,她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哎呦真是下贱胚子……”
三三两两回应,方大娘子啐姜瓷:
“秉性恶透了,转头就调三窝四,跟你那下贱的娘一样!”
“不许说我娘!”
姜瓷恼怒,却也上了钩,方大娘子跳脚往她身上撞:
“许你下贱不许人说?”
顾家亲戚里的女人们见状都哄哄上前,卫戍远远瞧着叹气。
忠厚人向来吃亏。
“怎么,你们都要瓜分胖丫头的嫁妆?”
卫戍马鞭隔开要对姜瓷动手的人,谁也不想惹一身骚,渐渐退开,方大娘子又啐卫戍:
“不要脸的姘头!”
卫戍扬眉,却笑了:
“小爷不打女人,叫你家男人出来说话。”
顾铜退缩,昨日在卫戍手下吃亏,卫戍也不看他,可到底眼神太骇人,还有凶器,王玉瑶瞧着不对悄悄跑了,卫戍也不理会,拉着姜瓷长驱直入进了顾家院子。顾家众人咋咋呼呼围着她两个却没一个敢上前,不多时王玉瑶带着顾县丞匆匆回来。
“放肆!”
顾县丞怒喝,卫戍马鞭指来:
“姜瓷要讲理,小爷只问你一句,你讲不讲理?”
“讲理又怎样?不讲理又怎样?”
听顾县丞这样说,卫戍邪笑:
“讲理有讲理的说法,不讲理……有不讲理的说法。”
马鞭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有恃无恐的样子反倒叫顾县丞迟疑。姜瓷顾虑,顾家到底是官,她不想连累卫戍。
顾县丞眼神阴鸷,卫戍丝毫不退缩,僵持间他瞥见卫戍腰间悬着几根丝绦下叮当作响的饰物里,一块两寸见方的铜牌,眼瞳顿时一缩。卫戍知道他看见了,讥诮更浓,顾县丞忽然客气:
“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好。”
顾县丞皱眉,几经思量与方大娘子耳语几句,方大娘子惊疑不定瞥向卫戍,虽不甘愿却还是进屋提了个包袱出来甩到姜瓷怀里。顾家其实并不缺那些东西,方氏就是想拿捏姜瓷罢了。
卫戍笑了。
院墙外王玉瑶眼神闪烁,拉住顾家一个傻大憨粗的青年嘀咕几句,青年大怒,推开众人闯进去。
“腌臜小贼来抢我二伯!”
劈手去夺姜瓷手中包袱,姜瓷拽的死紧,难免险些摔倒,卫戍一把拉住,青年呼喝,外头又闯进来几个大大小小的青年直奔姜瓷。卫戍将姜瓷拽到身后,马鞭挥起,姜瓷只听噼啪作响哀呼成片,混乱中方大娘子等人嘶喊,片刻又归于平静。姜瓷探头,见满院狼藉,卫戍昂然站在她身前。
“还有没?一起上!”
要说顾县丞方才还只有几分猜测,如今已是笃定,卫戍身手显然多年历练,他看地上歪七扭八呻.吟的几个侄子,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顾铜站在角落捂着手腕暗自庆幸。
“顾大人。”
卫戍出声,顾家众人吓得哆嗦。
“我是自卫,你看见了。”
“是,是。”
卫戍捡起包袱看,只剩两身衣裳,他扬眉,顾县丞递眼光给方氏,方氏抖着手送上三两银子。
“就,就这么多了……”
“瞧你这话说的,好似小爷打劫。”
“不,不敢!这是归还姜瓷的东西。”
“不是说伺候姜瓷养伤又养胖?”
“怎会?怎会……她是因伤而起,我并没怎样照料。”
卫戍点头:
“这话你得跟外头人说。”
卫戍招呼姜瓷走,姜瓷愣愣跟着走过顾家门外层层叠叠的人群,遥遥一声苍老的叹息:
“这苦命的丫头,总算时来运转……”
姜瓷眼眶倏然红了,她抬头看卫戍,所谓时来运转,都因卫戍,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的恩惠。
归程途中姜瓷总结。
“嘴皮子不利索脑筋不灵光。”
“心不够黑脸不够厚!”
卫戍纠正,姜瓷摸出包袱里的银子给卫戍,卫戍一把扔回马车:
“小爷的恩就值三两?”
“你,你什么也不缺,我也不知怎么报恩了。”
姜瓷脸红,卫戍心神一闪笑意渐淡,他沉默良久沉声问:
“你真想报恩?”
姜瓷重重点头,卫戍扬鞭打马:
“那就跟小爷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