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落下, 屋里光线逐渐昏暗,冯奕终于将灯打开,白炽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等适应光线后就看到冯奕坐在地上,他的前面摆放着几张信纸, 信纸上头有的是标记, 有的是文字, 冯听白和许怀星也从凳子上起来, 坐到地上。
冯听白不明白自己大哥拉来凳子有什么用,最后还是要坐到地上。
他低着头, 五指按在泛黄信纸上, 很快抬眸对上冯奕:“许筝写给你的?”
冯奕点点头。
他这个人变化有点大,脸颊全部凹进去,眼睛也不比那年有神, 看着像是被什么抽走了其中光彩。
冯听白拿起其中一张,上面是画着两个小人,一个对另一个比心,另一个接收心后捂住胸口,发/射/心的小人小面标着X,接收心的小人标记着F,许筝、冯奕。
“这是以前的信?”许怀星问。
这才冯奕过了会儿才缓缓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从进门开始冯奕所有的动作都像是比旁人慢半拍,许怀星发现这个问题,冯听白也发现了。
冯听白直接起身,重新坐回到座位里,抱起胳膊对着冯奕:“你应激了?”
几秒后,冯奕点点头,他脱力地靠在床沿上,整个人开始流汗,不过几十秒,冯奕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漉漉还滴着水。
“你回上海吧。”许怀星开口。
在镇远他们几个都不大对劲,许怀星没日没夜做着同样的噩梦,冯听白好像也被人盯上,就连刚下飞机不久的冯奕已经开始应激。
此时此刻,冯奕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下飞机、到镇远的这家酒吧,包括站在窗边看到‘夏至’,他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个应激反应从看到许怀星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他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像在海里,随着波浪起起落落,虚妄到抓不住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等冯奕在有意识已经是三天后。
他睁开眼看到洁白棚顶,转头又看到站在床边的许怀星,和,坐在凳子里的冯听白。
冯奕转过头闭上眼。
目睹全过程的许怀星、冯听白:“......”
过了会儿冯奕闭着眼开口:“这是哪儿?”
“上海。”冯听白。
三天前几个人才刚刚见面,冯奕直接晕倒,送到镇远医院后,医院建议转院,他们直接联系了上海这边的私立医院,隔天随医院的车回了上海。
许怀星只跟家里请下七天假,家里人害怕她会像上次那样逃跑,拜托冯听白一定要看紧许怀星,必要时候可以联系他们。
“哦。”冯奕并不打算睁开眼,他打算继续睡。
冯听白起身将凳子往后拉了拉,接着站着开始复述医生的交代:“病人受过严重创伤,已经发展成PTSD,可以药物治疗辅助心理干预,也可以干脆找到应激/源头,避免再受刺激。”
他的语调很平,没什么起伏,但听到冯奕耳朵里老觉得冯听白很无奈,也不能怪他无奈,就连冯奕自己都觉得无奈。
人怎么会对人产生应激。
这些年冯奕不肯回国,一来是逃避和许筝有关的一切,二来是他每年的心理测试都没过,他的私人医生不敢让他贸然回到熟悉的城市。
回来,看到有关许筝的人事物,想到许筝这个人,心里的负罪感会更加严重,这些年冯奕恨自己的程度不比许家人的轻,他知道如果当年相信许筝的话,用点心去保护她,事情最后未必会成现在的样子。
可惜,悔之晚矣,除了折磨自己,冯奕找不到别的出口。
“医生还说,你在服用精神类药物,这些药物或多或少有些副作用,他建议你解决问题,不要总是逃避。”冯听白的声音里加了点感情,但很干,像是刻意隐藏着。
“逃避。”冯奕伸手拉起被子,把自己藏在里面。
冯听白上前,手指刚刚碰到被子,余光中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拉住他的手腕,不用转头也知道这是许怀星的,但他还是抬头了,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许怀星。
只看到许怀星很轻很轻地摇头,接着用口型说:“先跟我出来。”
几秒后,冯听白把手松开,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病房,一直走进楼梯间关上门才停下来,许怀星靠着墙,神情恹恹的,冯听白就站在她面前,不远不近,但刚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你,”冯听白迟疑着:“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世界可能疯了,”许怀星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冯听白:“冯奕和我想象中的那个懦夫不一样。”
“逃避不算懦夫?”冯听白问出曾经许怀星的肯定句。
许怀星摇摇头,很快轻轻地开口:“真的不算,冯奕精神状态不算好,心里的坎儿一直没过去,这个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回国,这算不上懦夫。”
比起冯奕,好像冯听白更像是个懦夫。
许怀星就站在面前,可他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这世界挺操/蛋的,它使劲儿让圆满这个词不能圆满。”许怀星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种话,但她在医院待了三天,昨晚冯奕抽搐帮医生按他又和冯听白睁着眼睛守到天亮,她现在脑子已经有点不清楚。
明明该恨的人,在见到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人已经把自己折磨到不成人样,那股恨意就那么轻飘飘的散了,散完她连个支力都没了。
三个人,一个躺在病床上动不动先晕过去,另一个迷迷糊糊的像是几年没睡觉,只剩下冯听白自己还清醒,他抬起手又落到许怀星脸旁,最后在她迷茫的注视下,摸脸变成了自己的食指蹭了蹭自己的拇指指肚。
挺尴尬的。
“咳,”冯听白偏过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刚刚的话题:“冯奕大概率帮不上我们,他这个状态持续的时间长可能会分不清现实还是心理世界。”
许怀星点点头,昨晚主治医师来的时候他也在,她听到主治医师的话——‘病人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他现在的情况你们不能强迫他面对这个世界,对我们普通人来说,世界是面对,但对他来说,是对抗。’
这些话冯听白刚刚没有说给冯奕听,因为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
‘对抗的久了,他会觉得自己也是该对抗的那方,逐渐迷失,最后失去‘我’这个字。’
人活一辈子,总得有什么撑着自己,总得有什么构成这个‘我’字,连自我都迷失了,这人可不就剩下行尸走肉。
许怀星不想把自己最爱的姐姐曾经深爱的人逼上绝路。
所以她说:“让他回美国吧,我听说他在那边有开福利院,照顾很多小孩子,心情应该会比在这边好,或者就像医生建议的那样,留在家人身边,只是许筝的事再也别让他参与。”
冯听白点点头,过了会儿才说:“中午丁笑蓝过来。”
“嗯。”
“他老婆也会来。”
“他老婆是谁?”许怀星猛地抬头,她记得走得那年戚硕已经答应和丁笑蓝在一起。
冯听白薄薄的眼皮,此时轻轻抬了下:“戚硕,好像怀孕了。”
“.....”许怀星。
她问“丁笑蓝知道么?”
“那傻子把B超图发朋友圈。”冯听白的脸又恢复成面无表情,不过里面还带着点嫌弃。
临近中午,丁笑蓝冲冲赶来,许怀星探着头看他身后,结果什么都没看到,不过三年时间,丁笑蓝变化不大,在他眼里许怀星却变化很大,没了当年的机灵劲儿,多了份随和,但不是真的随和,是那种隔了层雾的,就因为这个,丁笑蓝站在门口好半天不敢认。
还是冯听白拿胳膊撞了他一下:“许怀星,你老婆好朋友,不认识了?”
“啊,认识,”丁笑蓝回过神,也反应过来刚刚许怀星为什么总是看他身后,他挠挠头解释道:“戚硕今天产检,我怕她着急就没说你也在。”
许怀星点点头,还笑了下:“先别跟她说我回来了,等过阵子我去看她。”
丁笑蓝眼神复杂地看着许怀星,很快点下头。
当年许怀星半句话不说,半个理由不给,拉着行李就走的事儿确实给他们留阴影了,丁笑蓝也很担心戚硕因为许怀星回来,许怀星突然哪天一声不吭又走了,戚硕又因为她大悲,大喜大悲对孕妇不好。
所以丁笑蓝把许怀星回来这件事蛮得很好,不然也不会联系医生又把产检提前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