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蕙萍焦急地拉住李芳:“好姐姐,我是错了,可也错有错着!白公子现下可宝贝李云了,如若李云走了,真闹腾起来,你我也省不下心呀!”
李芳听得自个儿都七上八下的,可还是强硬地说:“不行!我是他二姑,不能明知是虎口还要推他进去!”
蕙萍真怕李芳把李云送走,把心一横,斥骂:“你还是有恒侄子的亲娘呢!自己娃儿的前途都不要了么!”
契据
李云是饿醒的。他恍恍惚惚地爬起身,只觉身上又累又虚,肚子饿得不行。好容易爬下床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换衣裳,裤子因为没腰带系着,早就褪到小腿处。两腿间斑斑驳驳的白点,他看了一眼,立马脱下裤子在腿间胡乱拭擦干净。待他换好衣裳出门去,发现已经是日上枝头了,居然没人过来催他起身。
屋内静悄悄的,隐约听到外头与平常一般忙碌吵杂。李云不敢在屋里翻东西,想着平日里伙房的厨子挺和善,看能不能去那儿讨点剩饭填一下肚子。他才出门,蕙萍正在不远处往这边走来,瞧见李云了,竟挽起裙摆小跑过来。
李云没发现她,刚走几步便让蕙萍拉住。他大骇,嘴上抖抖,怕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蕙萍见他一脸憔悴,心里头也过意不去。她放轻语气,哄道:“阿云呐、身子还好啊?”
李云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脸煞白煞白的,竟不知如何回答。蕙萍见李云已经傻懵了,深知昨日遭罪得厉害,轻轻拍拍他的手背,嘴上又温柔了几分:“还未吃过东西罢?你随我来,夫人给你备了好些吃食呢。”
白府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可自昨夜起李云便深感消受不起。何止消受不起、他想想都要胆寒发竖好几回。李云狠命地抽回手,蕙萍拉都拉不住,差点还摔了。只见李云铁青着脸,差些就要尖叫出声:“我不去!”说罢就要走,蕙萍喝住他:“李云!你这孩子可要傻了不是!事儿怎么都拎不清呐!夫人让你过去、甭提是非道理,主子就是咱们的天,还有不去的理了?你也别犟、到了夫人那儿,顺着点,好处多得是!怎么这小脑瓜儿就是不开窍呢!”
李云咬牙:自己不就是顺着顺着,都让人顺到床榻上去了。这么一想,人虽然虚得很,还是撑着一口气跑了。蕙萍拦都拦不住,啧一声,暗想这娃傻呀、之后可要受罪了!
李云走不远,不一会就头轻脚重,脸色惨白,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伙房蹭去。伙房里头相熟的长工见他嘴唇都发青,吓得不行,慌忙扶着他坐下。
李云道:“阿叔、我饿得慌呢,还有剩菜剩饭不?”
长工笑骂:“看你这模样、活脱脱饿死鬼投胎!”摇摇头继续道:“你等哈。”说罢,还让其他帮工给李云端一碗米粥水。
帮工与李云年纪相仿,看着李云两三口就咽下米粥水,惊问:“阿云,你这是饿了几天不成?”李云苦笑,没回话。刚好长工捎了饭菜过来,李云顾不上其他,直接扒饭去了。才半碗饭下肚,李云也算是活过来。这时,有个奴婢探头进来问:“李云可在啊?”
帮工答:“在这呢。”
那奴婢这才走过来,李云一看,不认得的。
李云不认得,伙房的长工可认得,何止认得,简直赔笑道:“这不是齐帘姑娘么,有啥要吩咐小的们?”
齐帘扫了李云一眼,抿抿唇道:“你便是李云了?夫人寻你寻得着急呢,你倒有闲心寻吃的。”眼儿也不再李云身上逗留,直接飘到门外去,随口就说:“你收拾收拾,随我去夫人那儿。”末了还哼笑一句:“我可不像蕙萍那般好相与,她请不动,我弄得走。动作麻利些!”说罢就出门去了。
李云端着碗,一脸不知所措,还是长工捞过他手上的碗,催他赶紧跟上。李云哭丧着脸,脚下生根一般任长工怎么推搡都不肯挪半步。这时,门外冒出两个护院朝里头看看,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李云两人,道:“哪个是李云啊!再不走、可要捆着去了!”
最后李云是被护院架走的。其实也不怪他不识时务,他一看这阵势脚都软了,再加上昨夜里受的罪,怕不被架过去,自己是走不到夫人那头。
白夫人果真给李云备了一桌子的美食,可惜已经放凉了。白夫人嘴上依旧含着笑意,瞧见李云被架过来也没做表示,只让护院把人安安稳稳放到桌边的椅子上。她看着畏畏缩缩地低着头的李云,示意蕙萍给他上一碗热汤。
白夫人说:“齐帘这丫头年纪小,直肠子,做事呀没有蕙萍细心。”说罢就拿起双箸给李云夹了一块甜食,“可处久了、也就觉得她人做事还挺让人放心的。”
李云偷偷瞥了白夫人一眼,嘴巴张张,还没等他开口,白夫人又道:“你名儿叫李云,是抚州浙阳县人?那离这儿可远了。年纪轻轻孤身一人到这来,倒也是本事。”
李云不知道怎么答话,蕙萍送上热汤一碗,招呼他先喝了。之前那碗米粥水自然比不上真材实料的热汤,李云忐忐忑忑地咽下一口,热气慢慢下到胃部,整个人才缓缓舒展开来。
白夫人观察他好一会,问:“听蕙萍说,你在家中排第三,兄妹年岁不大罢?”
李云喏喏答:“家中长兄比我大五岁。”似乎这一句开了口,后面的话也慢慢跟着来了:“家里劳力不多,老父母年纪也大了,小的、小的想着回老家帮忙。”
一旁的蕙萍听了这话暗叫不好,李云垂着头没看见,她可亲眼看着白夫人神色骤变。
白夫人说:“难得你一片孝心。”说罢喊了外头的齐帘,齐帘走进来把一张纸摊在李云面前。
李云没学过字,上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得他满眼发花。他狐疑地看看白夫人,然后又看看默不作声的蕙萍。“夫人,这、这是……”
齐帘道:“你与白府当长工三十年的契据。”
李云惊慌失措地蹦起来,几乎要把跟前的齐帘撞到在地上!他刚退两步,在旁守着的护院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李云摔一跤,趴在地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满眼却是白夫人锦绣裙摆。白夫人吁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挑了一小块松糕放进嘴里,似乎对眼前一切都视若无睹。
齐帘刚站稳就怒瞪了地上的李云一眼,张嘴就斥道:“不识抬举!白府这契据可不是谁都能签!”
“我不签!我不签!”李云急急大叫。
蕙萍替李云干着急,可又不好插嘴,只得打量起白夫人的脸色。
齐帘继续道:“好呀、我现下就去报官,说白府里头闹贼了!而且贼胆不小,连夫人的镯子都敢偷!”
李云爬起身,怒红脸颊争辩:“我不是贼!那是夫人赏我的!”
齐帘勾唇笑笑:“瞧这话说的。是不是赏你的,全凭我这一张嘴。”
李云这下真蒙了,想到自己枕头下的玉镯子,顿时是哑巴吃黄连。他慌张地朝蕙萍看去,蕙萍低着头一声不吭,连眼角儿都不曾朝他瞥来。
这都是个套儿——李云傻乎乎地矗在原地。
齐帘把手上的契据整整,靠过来说:“赃款一百贯,可要判刑一年,每增加一百贯,多服刑一年。那镯子可金贵,估计你得把牢都坐穿了。牢里头啥人都有,就关在一个隐隐暗暗的地儿里,你身子骨好不好?可受得了呐?”一句句都戳在李云的心坎里,直把人戳得三刀六洞。最后她又把契据摊开,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李云,一字一句道:“画押罢。”
第8章 根
白公子过来时,李云正失魂落魄坐在之前的位置上。桌上已经冷掉的饭菜看得白公子大皱眉头,他对白夫人道:“娘、这菜都凉了,撤了罢。”转头扶着李云两肩,温文笑问:“笙儿吃好了么?我吩咐人重新给你上一桌热食?”
白夫人示意蕙萍撤去饭菜,嘴上边笑边埋怨:“都说儿是娘心肝,媳妇是儿的宝呀。”
白公子笑笑,把李云扶起来,“咱们回院子去?”话音刚落,李云便全身发僵。他的动静太大,白夫人看在眼里却不说话,待他两要走了才拉着李云的手说:“好孩儿、与我儿好好的就是,娘总不会亏待你的。”
白公子牵着李云离开,李云的魂儿还没寻回来,走两步就顿一顿,也就白公子性子耐得住,一步一停地总算把人领回昨日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