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不是有一碗甜的么。”赵明轩不高兴。
“那碗太甜了,我不要!”
“那你又说不够甜!”
“我说不够甜时就是不够甜,现下说它太甜就是太甜!”
“你!”赵明轩差些气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直到白公子出声道:“够了。吃了。”白旭才撇撇嘴,不甘愿说:“爹、我不稀罕咸的。”
“吃了。”白公子说。
白旭扁起嘴,嫌弃地吃下一碗咸的豆腐脑。
赵明轩在这一桌子上看了个来回,小心翼翼往白旭嘴里喊的两个爹爹身上瞄了几下。最后视线落在白旭身上,忽而记起这人头一句话就问他:你家中有两个爹爹呢。霍地福至心灵,才知道他说这话本无恶意,是自己错怪罪人了。
徐氏豆腐脑确实好吃,李云又添了一碗,边吃边拉着赵明轩唠嗑,说是没吃过这般香滑的豆腐脑。赵明轩很是开心,笑得露出一只小小的虎牙。
“可惜今日才晓得,这不马上要赶路了。”李云惋惜。
“客官要走了么?”赵明轩一愣。
李云应声:“是呀。不过我认住这店了,下回再来城里,定要过来的。”说罢就掏了银子付账,赵明轩摆摆手道:“客官是新客,权当小店请的,日后多来就是。”
“你们小本买卖,不好罢。”
“无事,我家店虽小,可多做熟客。”赵明轩说着,听见屋内几声闷咳就匆匆忙忙往屋里赶去。
李云瞧着那小身影,道:“这娃儿真懂事。”再看盯着屋里不放的白旭,深感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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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轩出门来时,李云一行人正准备上马车。他收拾着桌面狼藉,却在白旭那碗满是糖的豆腐脑旁发现了两枚铜板。他狐疑看了看,拿着就跑到马车旁,与拉着马的小厮道:“客官可是落下了银子?”
白旭从里头钻出来:“给你就拿着!”
赵明轩一听就知道这铜板果真是白旭的,就道:“我不要,你拿回去!”说罢就把铜板往白旭身上塞。白旭那容得他塞回来,伸手去推,俩小童闹腾得马车都晃起来了。直到白公子撩起帘子探出头来,白旭二人吓了一跳,纷纷愣在原地。
此时店里传来一声呼喊:“阿轩!你阿爹寻你呢!人跑哪儿去了!”
赵明轩迟疑,最后把一枚铜板塞到白旭手里,说:“咱两也别争,我收你一枚就是。”说罢就慌慌张张回屋里去了。
“诶!诶诶!”白旭喊不住他,见他入了屋里,就啥也见不着了。
小厮拉着马,徐徐往大街走去。白旭扒着马车边缘频频回头,一不小心差些掉下马车去。白公子一把拉住他,还难得地将他抱起来。
“你若要一样东西,只有将它拿捏在手心里,那才是你的。”白公子与他轻声说:“知道了么。”
白旭本是一知半解的,马车拐角时刚好瞧见赵明轩从屋里出来了,正站在门旁朝他们看来,他忽的攥住手心里的铜板。
“嗯,知道了。”
番外·回乡
白公子第一回 跟着李云回乡里,是李小妹要出嫁的时候。
当时李云已经在秦大夫那头打下手好几年了,不但人拔高了,还壮实了不少。秦大夫那身老骨头干不来的活统统都落到李云头上来,是以邻里的人都晓得秦大夫收了个小徒弟,又瞧这个小徒弟干活实在卖力,就取笑说到底老大夫开了多少工钱、干事真是不省力气!有一回让过来接人的白公子听见了,便私下问起秦大夫。秦大夫那穷酸模样,恨不能挖地就出黄金,哪来的工钱给李云。不过自李云到秦宅当小徒后,就没再领过白家的工钱;虽然吃住还能蹭一下白公子的,但平日里过得极为节省。白公子沉吟一下,从府里拨了一大笔银子给秦宅。哪知道高高兴兴拿了银子的秦大夫转头就把银子全买了药材,剩下那点余钱才给李云当工钱。
李云不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这余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总比在白家当长工要多些的,他一个当学徒的哪敢收这银子。直到秦大夫无比心虚地骂他一顿,李云才敢揣着银子高高兴兴捎了一份甜糕回去寻白公子。最后,黏黏糊糊的甜糕被吃得黏黏糊糊的,白公子极为欢喜,更乐意供养着入不敷出的秦宅了。若不是后来秦大夫老眼昏花算不来账,就吩咐李云接管这小药房,李云才晓得自己傻乎乎领了这么多年的工钱居然还是白府的银子,可谓一时哭笑不得。此为后话,就此按下不表。
说回来,那日乡里来了人给李云传话,说是李小妹要出嫁了,李大娘惦记着李云,就托人来问问他能不能回乡里走走。李云听到这消息时先是蒙了一下,又是高兴又是难受,又想自己离乡多年,当年豆芽儿般的丫头居然要谈婚论嫁了,心里是五味杂陈。当日他匆匆回府与白公子商量回乡一事,白公子挺欢喜的,非要与李云一起回去。本来白夫人不同意,但转念一想,李云如今算是白家半子,这一趟回乡肯定是免不得的,只好吩咐惠萍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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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的路子是宽敞的官道,一丈来宽,十分平顺。马车从官道上走着,远方是耕田林木、青山绿水,等走远些就是一条大河,河水粼粼,一路向东。其实李云的老家在抚州浙阳县,水路比较便利,就是县里太偏,没有船直通,需要到临近城镇改走陆路,这就得绕一个大圈,比陆路还要耗时费力。但是马车走走歇歇,也要十多日才到了县里;之后就是通向乡里的小土路,颠颠簸簸的不好走,又走上一日多才能到乡里去。
那时田里禾苗已经葱葱郁郁,让田埂划成一块块;上头劳作的人远远近近的,像是绿茵中一点点芝麻黑,极为可爱。李云一扫长途劳顿的疲乏,趴在窗边眺望河对面的田野,时不时给白公子说起插秧播种的趣事,正说得起兴,他忽然瞪大双目,从窗口上探出身来高声大喊:“大哥——大——哥——”双手挥得手舞足蹈的,像风里摇曳的草。白公子扶着他,视线往外头一看,似乎田地里有人看了过来,随着李云一声“我回来咯——”便像是悟过来,着着急急从田里往外走,撒了一田埂的泥巴,走到溪水河边上朝着马车这头招呼:“云娃儿回来咯——!”说得白公子不禁莞尔。
两人隔着河又喊了几嗓子,李大哥就让李云先回家中去。
马车继续往乡里驶去,李云攀在窗口处乐得眉开眼笑的。白公子靠在一旁,看清风撩拨李云耳边的发丝,自己不禁微醺起来。来到村子边上时路过一道窄小的桥,溪水桥边长着一棵老树,树干歪歪斜斜地探出水边上,枝叶葱郁繁茂。李云与他说,那便是村里的老柿树。
离乡多年,老柿树还是这模样,人却变了不少。以往坐在老柿树旁唠嗑的老人家已经老走了几人,村里耍闹孩童的生面孔多了许多。而李大娘白了双鬓、脸上皱褶也密了,倒是李小妹脸容长开了,瞧见人就抿着唇羞羞涩涩地笑,大眼睛还是圆滚滚的,很讨喜。李大哥前些年娶了亲,搬出去另立一户。李二哥这几年弄了点跑腿营生,拉着李大爷常常出门在外跑动,虽然奔波了些,日子倒是更有盼头了。
李云回来得早,也就李大娘在家。刚听闻李云到了巷口,她便兴冲冲往外跑,见着李云时差些乐得摔一跤,拉着李云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串话,却止不住红了眼埋怨:“这些年都不晓得回来瞧瞧。”话刚出口,白公子就从马车里头下来了。李大娘吓一跳,低声问这是何人呀,李云说是白家的少爷,这回与他到乡里来看看。当年李云去投靠二姑李芳,正是去的白家大户。李大娘哪能不晓得这家贵人,立马慌慌张张地将人领入屋去。可怜白公子朝她笑了许久,李大娘都没敢正眼去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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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爷家来了贵人,这事一传二二传三,小小的乡里很快都知晓了。话说这贵人长得很好,一身锦衣,风采俊爽,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人物。家门外传得神乎其神的,李家却一家子人不自在。并非贵人难伺候,只是他往哪儿站着都瞧得古里古怪的,特别不相称。反倒是李云心里欢喜,竟没瞧出毛病来。后来李大娘杀了鸡,弄了一大桌子的菜来伺候这贵胄公子,可一家人坐一桌子拿着筷子不敢下箸,李云才懵懵懂懂悟过来。他本来不是通晓人情世故之人,更没有八面玲珑嘴上生花的本事,难得回乡理应是开心的事儿,哪晓得弄得所有人都束手束脚,连顿热饭也吃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