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村里收成不好,其他乡都把养不好的娃儿卖了。那时候家中没米下锅,爹娘就挖野菜吃米糠,把我们兄弟拉扯大。”
李云翻过身背对着白公子。
“他们说,卖掉的娃儿和夭折的娃儿是回不了乡的;河水将他们送到远远的地儿,孤苦伶仃的,再也回不来了。”他闷了许久,一直不肯回头。反倒白公子轻轻爬上床来,隔着被子搂住他。熟悉的鼻息慢慢从颈项处蔓延到耳边,李云枕边逐渐打湿,刚刚的一番话到底说与谁听,他自己都糊涂。
两人静静地抱成一团,就这般日头渐渐西斜。也不知说了多少,最后李云略带哭声说得颠三倒四:“……它扑通一下便掉进河里了,我还没好好瞧一眼呢……我、我没想着祸害它的……我那时想着把病治好……”话音未落便哇一声攥着棉被嚎啕大哭!
齐帘本守在外头,听见哭号声吓得夺门而入,瞧见床上两人搂成一团,李云又哭得肝胆俱裂一般,她不好吭声,便退出门外。
白公子哄了一会李云。待李云哭得气也喘不上,他才倾身将人罩在身下,李云失措地回头,对上白公子炯炯有神的眼睛。
白公子道:“若还难受,为夫便在这儿呢。细细说说,我都听着。”
第20章 寂静
天色垂暮,陆家右边的小巷子还未得安宁。前不久一个疯婆子在巷子里撒泼发疯,扰得巷子里的人家心惊肉跳,纷纷闭门不出。刚入夜,疯婆子又累又饿,邋遢的脸上双目瞪大,戒备地看着迎面来的锦衣男子。
白公子衣冠整齐,眉目俊挺,让疯婆子堵在路上。她手里抱着一个大石头,跃跃欲试地盯着白公子。白公子斜目看着不远处那家挂着八卦镜的门户,疯婆子顺着看过去,两人的目光巡视着被石头打砸过的门板,然后又回到封尘的八卦镜上。几乎同时,两人身影动动,一人踱步向前,一人摇摇晃晃跟着。
几声敲门声在蟋蟀鸣叫中响起,苏郎中差点吓破胆儿!生怕是之前的疯婆子,他心中发怯,色厉内荏问:“谁呀!”
一把男声中规中矩的:“瞧病来的!”
“今日不看诊!走走走!”苏郎中粗粗喊。
外头静了一下,男人又说:“家中妻儿身子不适,今日慕名而来,只要病瞧好了,银子不是事儿!”
苏郎中道:“我瞧病看得是难症!管它银子不银子!”嘴上说着,人却把门半开。只见外头站着的是位锦衣绫罗的贵公子,他一时哑声,赶紧又稍推推门将人迎进来。
门吱呀一下锁上,失去遮挡的门旁露出疯婆子面无表情的脸,她眼珠子滚滚,死死斜过来盯着关上的门扉。
屋内点了灯火,只照亮一张长桌。桌子上放着一只玉镯子,在烛光中莹莹生辉。苏郎中猴急地将镯子收好,端起大夫的架子坐在长桌之后,道貌岸然地问话:“你家中妻儿是何病症啊?”
白公子左手轻抚在长桌边儿上,微微使劲,答:“突然就闹肚子疼得难受,怎么也止不住。人不能出门来,今日特地请大夫出诊的。”
苏郎中道:“出诊不是不行,只是花费得不少啊……”他欲言又止,听白公子低声发笑,怒问:“笑啥笑!”
白公子笑得肩都抖了抖,忽地右掌一探,一把将苏郎中的脖子掐住!苏郎中大骇!张着嘴嗬嗬叫叫,就是喊不出声来!他猛地扯着白公子的手,瞪大眼看着眼前的贵公子。白公子笑得眉目都弯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后,他说:“听我家娘子说,大夫医术高明,能医百病,实为能人。”弯弯的眼角抿出一道细细的笑纹,白公子笑得咧开嘴,在灯火中露出白齿一副,有一瞬间好似吃人的兽牙。他掌下稍一使劲,苏郎中只觉喉间一痛,还未回神,人便被提出长桌一侧,摔在地上!
苏郎中一身骨头摔得不轻,人都几乎要摔糊涂,好容易回过神来,便见前一刻的翩翩公子现下敛下笑意,正颜厉色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前靠着、双肘撑在大腿上,合掌的一刹那在苏郎中眼里就是摩拳擦掌的姿势!这下他便恍悟此人是寻仇来的!当即吓得浑身发冷,顾不上发痛的喉咙,爬起身就要夺门而逃!
咔嚓一下,左腿断了。苏郎中抱腿倒在地上,痛得涕泪横流!他呜呜作声,似痛苦似求饶,张着嘴就是吐不出一个字儿。只是下手之人力道拿捏的分寸太好,苏郎中人是遭罪了,血硬是没见半点。
白公子动也没动,背对着灯火,只有一双明眸熠熠生辉。他看似在思索,但苏郎中一动弹蹒跚要走,他就苏郎中动动手,对方又是一阵低声哀号,扶着右脚痛得蜷缩在地上!他站起身,没了遮挡,露出让他掰下两个角的长桌。
苏郎中双腿被打折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闪了几下,竟见这阎王爷手里拿着地上随意弃置的生锈铁丝靠过来,他满脸恐慌,又是呜呜几下,这回是当真在求饶了。
“大夫好本领,一副药,一根线,就能治我娘子多年顽疾。”白公子蹲下身,说:“我习武多年,行医之事只略知一二。今日冒昧,也给大夫开一味药方子。”
苏郎中大骇,竟吓得尿湿裤裆。他趴伏着朝对方磕头,咚咚咚的好是利索,额头还未磕出点痕迹便被提着发髻露出一整张脸!尚未能看清眼前情景,一双招子便被两指勾下来,塞进大张的嘴巴之中!
白公子冷静地折了他挣扎的双臂,取了铁丝,自左边穿珠儿似得缝到右边,硬是将苏郎中一张嘴缝起来了。手下刚停下来,门外便响起轻轻的敲打声,急躁、却无比的轻。
白公子睨眼几近浑噩的苏郎中,弯下身从其衣物中翻出一个玉镯子收好,才大步跨过那地上一团肉,上前开了门。
门外是双手抱着石头的疯婆子,两人对视一下,疯婆子呲溜地就从白公子身侧钻进门内。她盯着地上的苏郎中,先是嘻嘻嘻地笑着花枝乱颤,接着举着石头就往苏郎中身上砸!明明是瘦弱的妇道人家,已是饿得双腿发颤,偏就力大无穷,几下就打得苏郎中气孔流血,奄奄一息!
尖锐的石头棱角刺破苏郎中颈项皮肉,腥血激喷而出,溅了不远处的白公子一脸猩红!铁锈的味儿在唇边弥漫,白公子鼻翼微扩,眼睑抖动,眼眸微晃。他霍地退了一步,懵了一下,竟有些狼狈地扶着门框大步走了。
剩下挂着八卦镜的洞开门户里,重物敲打的声音在静谧的月色中越发刺耳。斜对面的那户寡妇这才觉得不对劲,开了门探出头,见苏郎中家门大开,门框上是灯火映着的一个人影,正高举重物一下下重重锤下!她吃一大惊,急急上前窥视,刚入眼就吓破胆子!
一声惊叫终是撕破这条巷子伪装多年的寂静。
苦口良药
夜色已浓,齐帘趴在桌子上,早累得睡过去。自之前误闯过一回,齐帘便识趣地守在外头不再入内,而一门之隔的李云则抱着被窝,至今辗转难眠。
离白公子突然翻窗而去已经两三个时辰了,直至现下还不见人影。李云忐忐忑忑地看着窗户,担心白公子是不是在外头撒疯去了。终于在月挂高枝时分窗外窸窣作响,李云自床上探身望去,果见白公子轻轻跃入房内。
今日虽非满月,但胜在万里无云,月色刚好,银白光撒了一地,顺着就透过窗照亮室内一角。白公子脸上干涸的血渍弄了半脸阴影,胸前也是一道狼藉的血痕,让李云看得心惊肉跳的。未等白公子上前来,李云连鞋也忘了穿,踉跄着下床,走了两步小腹便隐隐作疼。他止住脚步抱腹蹲下身,见白公子凑过来便低声问:“……你是杀人了吗。”牙关怕得发颤,声音都带着不明显的哆嗦。
白公子嘴上说没呢,将李云抱回床上去。李云听后也没觉多踏实,但声音是不再颤了。他偷偷察看门口处,唯恐惊动外头的齐帘,又抬手擦擦白公子的脸,可惜多使劲也没擦掉一丝血迹,一不小心还擦到脸侧的四道痂。白公子没吭声,李云自个就觉得疼。
李云低声说:“你这模样不行的、得、得赶紧清洗清洗!”他环顾四周,屋里就剩一茶壶,里头没见多少茶水;念头跳跃,记起院子里一个小荷塘。月上高枝,府上众人早睡熟,护院一般都守在院子外,现下荷塘那头应是没人的,李云便无声催促:“走走!去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