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莞屏退若竹,在榻沿坐下,手摸到被下,轻轻攥住她的手腕。
意料外元乔睁开眼睛了,双眸泛红,鬓发散了下来,憔悴而虚弱,见到元莞也不意外,“你来了。”
“陛下果是心狠之人,不怕戏演过了,大宋易主?”元莞不改嘲讽之色。
元乔伤在肩际往下几寸,敷了药,还是不能缓解透骨的疼,见到元莞面上的担忧之色,也不气她的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半醒半睡之际,她做了个梦。梦到先帝怪她,不该废帝,还有德惠太后,也怪她没有庇护豫王。
兜兜转转二十多年,她好似一事无成,阿兄与祖母嘱咐的事,竟一件都没有办成,还累得元莞活在痛苦中。
她筹谋不当,陷入无尽的愧疚中,偏偏又无法去更改,醒来之际就迫切地想见到元莞。
让陈砚去请,她又后悔了,这个时候元莞或许不愿来,陆连枝还在她的身边,约莫是舍不得丢下陆连枝。
当时没有想到太多,就只想见见,幸好她还是来了。
元莞的手早就收了回去,元乔没有发现,她许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着元莞,也知晓这样时日不多了。
她疼得眼睫颤了颤,抿着唇角,元莞不好欺负伤者,就默默闭上嘴巴。
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走,没过多久,太医来诊脉,她退到一侧,余光中看到元乔皱紧的眉峰,想来是疼了。
以前怨恨元乔之际,孩子气地想着在她身上捅上一刀,以此来泄恨,如今真有人这么做了,她却没有痛快的感觉,反有些担忧。
太医诊脉后,医女过来换药,白纱被染成红的,她盯着看了一眼,这是元乔的血。
元乔疼得抿紧唇角,却不露一丝呻嘤。医女换药格外得慢,慢到元莞不悦,催促她快些。
她一出声,元乔眼中的光彩就亮了起来,转首看去,医女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医女被催促后,吓得手抖了抖,迅速换好之后就退了出去,元乔胸前的衣裳都被染红了,元莞看了一眼,就侧开身子。
殿内静悄悄,宫人来回走动,手脚都放得很轻,没有打扰到元乔。
元乔陷入昏睡中,半夜发起高热,太医守在榻侧,不敢离去,天气酷热,一个个汗流浃背。
有太医守着,若竹请元莞去休息,殿内这么多人,也不缺一个。
元莞不困,只觉得心乱得很,朝着若竹笑了笑:“不如你去休息,明日你再来,有我在,你该放心。”
有元莞在,若竹自认放心,见劝不动她,自己便下去休息。
夏日里伤口不善,就会引起恶化,太医不敢松懈,睁着眼睛盯了一夜,下半夜的时候,高热有些退了,摸着不再烫手。
元莞只在一侧坐着,没有近前,没有离开,就像看一生人。
宫人太医围在榻前,显得她很自在。
至天明之际,还是有些微热,人却醒了,太医说了几句,元莞没有听清,就见他们都退下,宫人捧着汤药而来。
睡过一夜,元乔精神好了很多,将药直接喝下,苦涩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元莞厌恶这个味道。
元乔虚弱地望着殿宇上空,久久不语,元莞望着她,托腮合眼,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清晨苏闻与城防军统领来面圣,宫人禀报的声音吵醒了元莞,她立时一惊,就见宫人俯身退了出去,她下榻走到元乔身侧,探手抚了抚额头,“还是有些热,今日不宜见朝臣,且让城防军自己慌去。”
城防军统领并非是元乔的人,不得信任,又发生这么大事,害怕惶恐是必然的事,皇帝再冷落一番,就会更加不安了。
手离开额头之际,元乔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
宫人去传话,苏闻等人又退了出去。
见到人还没有走,元乔温柔一笑,拉着元莞的手,轻轻道:“你莫怕,外间的事都安排好了。”
元莞不是沉默的性子,久久不语,元乔就当她害怕了,易军一事并非简单,她心中忐忑,可想而知元莞也是会害怕的。
许是发热的缘故,元乔的手滚热,手心处黏腻,摸着让人不舒服。
元乔自己不自知,元莞低眸看着,似是不喜,元乔抿了抿唇,没有放手。
许是那个梦境让元乔更为不安,她只想看着眼前的人,多看一眼就可。
元莞翻开她的手,手心处湿滑,再往手腕处看去,亦是如此,她就近拧干帕子,俯身给她擦了擦,低声道:“陛下早有决断,我何惧之有。”
二人看似敌对,可一损惧损,元乔若被拉下帝位,新帝不会善待元莞这个废帝的。
元乔就这么紧紧看着她。
元莞被她看得不自在,用帕子擦了擦她的额角,连带着眼睛都跟着擦净,赌气道:“你看着我做甚?”
力气有些大,肌肤泛着红,元乔眼都未眨一下,微微笑了:“昨日我梦到先帝了。”
“梦到他骂你了,骂你自立?”元莞顿了下来,目光落在她弯起的唇角。
元乔摇首:“他怪我不该废帝。”
“梦与现实不同,他不会怪你废帝,大概德惠太后会怪你没有保住豫王。”元莞擦净之后,就丢了帕子坐下来,望着元乔自责的神色。
“嗯,她也怪我,我醒来在想,这么多年里什么事都没有办好。”元乔的语气很轻,自责的意味很浓重。
元莞不说话了,元乔自责了须臾,抬眼看她:“我知晓,你也在怪我。”
说来可笑,她人生中最珍惜的三人,都在怪她。
说过几句话,元乔精神就不大好,疲惫之意很明显,元莞略有些急了:“先别睡,吃些粥再睡。”
元乔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粥中放了滋补的药物,吃了对身体有好处,若竹喂她吃了几口,人就睡下了。
元莞也累了,想起元乔说的那句:这么多年里什么事都没有办好。
她望着元乔虚弱的容颜,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她的两颊,想说这么多年并非是什么事都没有办好,朝堂稳固,海内清平,百姓安居乐业,这都是元乔促成的。
废帝一事,她早就释怀了,元乔比她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她气的是她与太后合谋,践踏她的心意罢了。
惶恐这么多年,她不敢对付太后,也是害怕太后揭穿她的身世。之前甚至想过将元乔拉上她的龙床,届时令元乔偏向她,皇位就稳固了。
如今想来,是很可笑的事,自古血统不正的皇帝有几人能坐稳的。
元乔陷入昏睡与清醒之际,醒来的时候说上几句话,吩咐陈砚去办事,或与元莞说几句,复又睡了过去。
两府很平静,城防军统领慌得不行,皇帝不见他,就证明不信任他,加之太医又不曾露出口风,不知皇帝伤情如何,但宫中禁军全面戒严,宫门处设防,就连两府宰执进出都需盘查。
三五日下来,元乔醒来的时间就多了些,吩咐陈砚办的事也更多,元莞从不过问,闲暇之际,接到陆连枝的问好信。
她思忖着该不该回,如何回。
元乔见她心不在焉,主动出声:“你在想什么?”
元莞回神,想起自己向元乔表露喜欢之际,元乔将她当作孩子,就算后来也没有真正在意过,漠视她的感情。
如今轮到她了,也是犯难。
她不喜陆连枝,只当是寻常朋友,拒绝过,没有效果,她就不知如何是好。若硬起心肠来,陆连枝也未必受用。
她沉默不语,元乔再次问话:“元莞。”
元莞抬眸,撞进元乔担忧的眸色中,她不好发脾气,就忍了忍:“陆连枝给我写信问好。”
听到陆连枝的名字,元乔面上维持不住笑了,躺在榻上阖眸。
问了又不说话,元莞不明白她的意思,跟着僵持下来,索性自己执笔回信,只四字:一切安好。
信让孤鹜去送,带回来一盒点心。
元莞瞪他一眼:“你会不会办差?”
孤鹜被骂得一头雾水,收礼怎地错了,年岁大了,脾气也跟着见长,他垂首道:“县主硬塞过来的,不好不收。”
“你收了,我还得想着回礼。”元莞自己嘀咕一句,桃花早就谢了,陆连枝还是有办法做了桃花糕,想了想,看向元乔:“借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元乔不明。
“陆连枝喜欢你的菊花酒。”元莞委婉道,她做不出精致的点心,唯有借元乔的菊花酒一用,也算是了却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