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扎在要害,白乐怕是活不久了。
剧本早就命中注定的结局。只是顾鸣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急促又戏剧性的方式了结。
有些猝不及防, 又好像是顺着一条线狂奔,此刻到了尽头,却又不敢相信终点。
顾鸣垂眸,深邃的眸子盖着浓密的感伤。
他少有感性流露,但他总归是个柔软的人,他时有不信命,但依然会在命里流离失所。
白乐涣散的瞳仁让他像是一个美丽苍白的纸人,此刻他终于要飞走了——带着他和顾鸣两个人全部的,不堪重负的剧本。
“我……不是救你……”白乐一边说着,眼神却缓缓转向一旁站着的虞思齐。
虞思齐微微蹙眉。
他难道要救的是自己?
可他们不是情敌吗?白乐有什么理由舍命?
虞思齐狠狠地蹙眉,咬了咬牙。
“你不要害他……”白乐气若游丝,像是在吹风。
虞思齐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答。
“我看见我哥了。”白乐忽然笑了笑。胸口的血已经染湿了他半身的衣服,他雪白的脸上沾着一点鲜血。
这下看起来,更像是墙上的美人灯被人血点活了。
血腥,又仿佛带着一丝神对凡物的怜悯,让他变得有了些真实的人样。
顾鸣从没见过他如此真实的模样,他在顾鸣面前,只是一味的哀告,迫求,甚至哭泣,顾鸣一度拿他毫无办法,就像是在游戏中遇到的只会反复重复一句话的NPC,直到此刻,他才有一丝真实的清明,顾鸣心头一颤,白乐看向他。
“呼……”他的呼吸已经像是一只破风箱在勉力支持他的主人,但显然已经穷途末路。
“对不起……”这是白乐这辈子说的倒数第二句话。
最后一句是——
“我恨你。”
……
半个月后,白家举行葬礼,顾鸣第一次见到白家的父母,白想,也就是白乐的大哥,和自己貌合神离的妻子站在一起,表情淡淡,时不时低声说些什么,但显然不是很融洽。
葬礼当天下了雨,如同命运的剧本里那个早已写好的结局一样。
“白天下着细雨,墓园的泥土全是湿润的,石碑被清洗的崭新,情和恨有时只是一念之差,仇恨让旧人死去,也让故事转生。”
顾鸣想起原书中结局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得这话里仿佛暗含着另一层意思。
情和恨只是一念之差。
虞思齐原本应该恨他,白乐和他也本应谈情。但命运翻覆,最终改写了故事。
顾鸣站在前来吊唁的宾客最外围,他是和虞思齐一起来的,没有带任何人。
虞思齐打着一把黑伞罩着他和顾鸣,他看了一眼顾鸣,又看向不远处的墓碑。
“那时候……你原本想和他说什么?”虞思齐忽然轻声问道。
顾鸣愣愣地说:“我想说,我不是他原本认识的那个顾鸣,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是吗。”虞思齐淡淡地说。
“我根本不值得。”顾鸣淡淡地说。
“顾哥哥……”虞思齐欲言又止,看着他。
他们遥遥地看着,看见白想在下葬的时候终于掉了眼泪,给了这段并不牢靠且一直有些一厢情愿的兄弟感情一个潦草的句号。
白乐其实一直很在意这个哥哥,只是他并不想表现出一种软弱,白想于他,或许是一种“家族”的象征,白乐这短短的一辈子,一直懦弱无能,又蠢又毒,可是他终了也并不愿意向白家低头。
就像他其实很在意白想,但却从没向他伸过手。
“……走吧。”顾鸣说。
虞思齐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白乐天”的名字,想来白家是希望他能以一生唯一能称作“辉煌”的艺名下葬,从此他脱胎换骨,再也不是那个做尽蠢事却一无所得的“白乐”了。
“嗯。”虞思齐把伞柄倾斜向顾鸣,罩住他整个肩膀。
“与其让他替我挡这一刀,我反倒希望这一刀扎在我身上。”虞思齐和顾鸣打着一把黑伞,并肩走在墓园的青石板路上,路上被雨水冲刷的十分干净,时不时有墓碑前放着一些鲜花,有些蔫了,有些还鲜活。
“顾哥哥,你会难受吗?他……”
虞思齐试探的有些小心翼翼,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话。他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在顾鸣面前永远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顾鸣站住脚,远远地抬眼看向山坡上已经远去的送葬队伍,开口道:“我不知道。”
他自言自语:“剧本原本不是这么写的。他的死应该更……”顾鸣抿紧了唇线。
更什么?更难堪吗?这样的死或许对白乐来说已经算是好结果了,可顾鸣心里还是觉得难过,就像是毛毛雨下在青石板上,够不上震撼,但依然凉意渗人。
“算了。”顾鸣轻轻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他的半个肩膀在雨里淋了一点,虞思齐赶紧倾斜伞柄给他遮上。
“……这大概是他的选择吧。我以前告诉过他关于我的事情,但他好像没有信。”顾鸣低头苦笑了一下。
“什么事情?”
“关于……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顾鸣的事情。”顾鸣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虞思齐,表情有些疲惫。
虞思齐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什么。
“那天,”走到门口湿透的柳树下,顾鸣忽然停步,说出了这半个月以来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戳破了最后一层隔膜:“你明明听见了,为什么不问?”
虞思齐也停住脚,伞柄依旧固执地往顾鸣身上倾斜,他自己肩头打湿了一大片也浑然不觉。
“我不想问。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虞思齐回答说。
“既然你知道真相……”
“——不是‘真相’,”虞思齐打断顾鸣的话,认真地和他对视:“而是‘答案’。”
“……”顾鸣墨蓝的眼睛里倒映着天光。
“人为什么需要‘真相’呢。我爷爷说,让我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我找到了,所以,也不想知道真相了。”虞思齐笑了笑。
顾鸣敛眸,低声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虞思齐不答。
“所以你根本不惊讶我为什么要对白乐说自己不是以前那个——”
虞思齐忽然拉过顾鸣,一手撑着伞,吻住了他下半句话。
柳枝的雨顺着枝条滴在顾鸣脸侧,有些凉,他缩了缩。
一吻很快分开,带着凉丝丝的雨意。
顾鸣偏了偏头,不愿看他。
“……王夫人那时候说,是我对你爷爷的车祸见死不救,你明明听见了,你不信吗?你不是一直怀疑我的吗?”顾鸣刻意强调似的,他像是非要虞思齐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像是接受不了虞思齐现在这个云淡风轻的态度,像是非要自虐,非要逼他离开。
可如果虞思齐真的因此和他分道扬镳,顾鸣却又觉得,一想到这种可能的结果心里便剧烈地抽疼,这种自虐式的痛苦让他忍了半个月,终于在今天他想要一个了结。
就像这场葬礼,生命的句号,往往也是故事的句号,他和虞思齐,会不会在今天便写上了句号……
虞思齐沉默了很久,直到顾鸣心跳的快要让他不自在起来,虞思齐才伸手抚上他的脸。
手掌心的温度有些高,抚上脸颊的时候顾鸣明显颤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会,所以那不是你,对不对?”虞思齐坚定道。
顾鸣抬眼看着他,柳枝的树影似乎从他黑亮的瞳孔里闪过,他的眼神也像是被这场雨洗过了似的,锋利又柔软,顾鸣从没有任何一刻像这样清晰地看清楚他眼底的情绪。
也从没有任何一刻像这样毫无缘由地相信他。
虞思齐早就知道他不是“原装”的“顾鸣”,他竟然会无条件相信这种荒诞的、几乎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事情。
“……遗嘱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顾鸣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还不如别说的话。
“算了,不重要。我爷爷把虞家留给我了,遗嘱里有什么都不重要了。”
墓园门口有警车停靠,不一会儿车门开了,王邹被两个警察带了下来。
他同时看见了虞思齐和顾鸣。
“哼……”他冷笑一声,从顾鸣和虞思齐身边走过。
“快点,要进去就别磨蹭!”警察推他的肩膀,他踉跄了几步,忽然停在墓园的门前,没头没尾地大声开口道:“那个女人藏的东西在中岛的温泉别院里,三号保险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