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季瑗一怔,见沈致一副冷峻神色,而后愤愤说道:“好大的规矩,都算计到我的头上了。我看看谁敢动你们一个指头。叫他进来。”
沈致本是在外等候,听见传唤,忙上前请安,韩季瑗本是怒气盈胸,不过出人意料,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致,反而闭上眼一言不发。
众人皆心有忌惮,沈录、沈朔只当是自己惹了祸事,愈发规矩起来,静的出奇。
朔儿毕竟年幼,平时又多得宠爱,跪的辛苦,叫了一声“爹爹”。
沈致侧身道:“岳父,秀秀赶了几天的路,还望岳父能容情,让秀秀先带孩子们下去休息。”
韩延秀刚要说话,韩季瑗碎须乱颤,拼了力气:“我韩季瑗还没死,怎轮到沈鸿胪在这做起主来。”
沈致见岳父气得厉害,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忙恭敬认错。
韩季瑗缓了一口气,扶起女儿和孩子,问道:“这混帐东西,这些年待你可好。”
韩延秀低头道:“爹爹,他待我很好。前些年是我自己任性了些,想来爹爹也有所闻,他也多宽佑。爹爹,节孝尚在人世。”
韩季瑗听见儿子尚在人间,大喜过望:“现在藏身何处?”
“他将节孝安置在凉州府。半年前,他查寻董安呈一案时,得知节孝被赵维庄威胁背叛大魏,但是节孝抵死不从,被他关押在甘州。夫君想尽了办法,救了出来,可是为了保全节孝,当时就伪装成他已经死亡的假象,所以后来也没有消息传出。爹爹保重身体,节孝如今好好的,能够撑起韩氏门楣!”
韩季瑗先是震惊,再是欣喜,之后眼底却沉了下来,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沈致,慢慢地对韩延秀说道:“你带孩子下去,我有话问他。”
韩延秀知道,二人的心结必须二人自己解开才算,担心地看了丈夫一眼,福了一礼,携子退去。
沈致在韩季瑗叫起韩延秀的时候,早就爬起来了,此刻他躬身而立:“岳父大人,请问,致不敢有丝毫隐瞒。”
韩季瑗沉默半晌,面对这个从来沉稳从容的女婿,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知道,沈致这个人做事凝神静气,不论发生什么,都是波澜不惊。他问什么,估计沈致早就想出百八十中说法等着他。
“节孝现在怎样?”
“岳父大人放心,致将节孝送到凉州江据府上,有他护佑,定是安全。只是此时,赵维庄新任大司马,势力猛进,不可不防,他还是不能随意走动,免得让赵维庄发现。若是岳父大人想见,可随致一同进京,再转道凉州。”
韩季瑗对他说的不置一词,心中疑窦丛生:“想当年,大魏破燕,节孝守城被俘,那日里当着全城百姓斩首。”
“大人息怒,节孝已在那日前已被我救出,那时元毅身为大司马大将军,下令定要诛杀燕地不降守将。父亲和我劝阻多次,也是无能为力。后来我只好李代桃僵,那日里斩首示众的不过是容貌相似之人。”
整整悲凉孤寡十几载的韩季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你好心计,尽然连我也骗过,整整十几年?”
“大人,致并非故意欺瞒,只是事关死生,不敢走漏风声。虽说时过境迁,但世事无常,为防生变,就是家父到现在也不知此事。”
第八十二章 黄粱美梦
韩季瑗的手指因为岁月的摧残,那皮包骨上青色的血管鼓了起来,纵横在干枯的手背上。他那颤抖的手指着沈致:“这么多年,你想告诉我节孝的事,怎样都能告诉我!偏偏将这事瞒得死死的,是要报复我这老骨头呢!”
沈致面上还是十分恭顺,拱手道:“今日才向大人禀告,是因为元毅已死。如今赵维庄想拿节孝做文章,致不得不和岳父大人商议节孝之事。”
韩季瑗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沈家能够恩荣永固,大魏先帝那时重整朝纲,你们沈家为了荣宠,将燕地朝臣的生死献出,看来也没得到什么权柄。如今赵维庄做了大司马,倒是想起我们这些半截子埋进土里的人了!”
韩府的下人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一副茶具,端了上来。
刚一进门,沈致上前去接了过来。
这些端茶倒水的事,沈致被人伺候惯了,即便是偶尔为之,也是做了不顺手。
壶中刚开滚烫的水倒在杯中,满的溢出一道路,淋淋洒洒地端到韩季瑗的桌子上,不及放稳,实在是耐不住烫,猛地一松手,水又洒了出来。
韩季瑗被堵塞不通的血液刚刚顺了些,顿时又被无数鸡毛塞了满,干枯的手在桌上一拍,指着沈致“你”了半天,也没话说了。
沈致大概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眼观鼻鼻观心起来,静默不语,等着岳父大人发飙的疾风骤雨。
这风雨没有落下,沈致一抬头,见韩季瑗打量着道:“你这次来大凉,恐怕不只是来看我吧。”
沈致心中暗道冤枉:“岳父,如今大魏朝纲有序,大人如今心腹全无,孤身在燕地。秀秀每日里都很忧心,还望大人能随小婿前往京都!致想办法让节孝能正大光明地走出凉州,也到长安!大人父子相聚,岂不是一件美事!”
韩季瑗心中已经认定,沈致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这番说辞自是不信:“我不管你是大魏派来剪除燕地将领朝臣的,还是有别的打算。我都不会俯首在大魏天下阶下。即便是大燕已亡,国亡了,但是老夫还没亡!老夫身为大燕丞相数十载,岂能背祖忘恩,效力二主。”
沈致道出肺腑之言:“如今燕地乃魏郡,大人只不过是万民之一,何来背祖效力之言。大人如今独居在燕地,节孝和秀秀不能尽孝,实感不安!”
“端的是魏国忠良,无时不刻不忘攻城掠地,费劲思量收买人心。我的身子我知道,大限将至!今生无论如何,这残破之躯都不会离开此地。”
沈致有些动了气,讥讽道:“大人不知自惜性命,即便不肯顾及秀秀,也需全了节孝那忠孝节义的名声!你自己的儿子那里,你自己尽管去说,总归是韩府家事。我和秀秀自是不会说长道短!”
韩季瑗最是看不惯他那悖逆的模样,一遇到沈致半生涵养也不知丢到那道沟里去了,本是病的起不来身来,被他一激,反而颤颤巍巍地大步上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沈致见状,略一侧身轻轻躲过。
那韩季瑗本是脚底发软,浑身无力,一下了扑了空,身形不稳,眼看倒下。
沈致慌忙上前扶住才没倒下,也是后悔自己言语:“大人恕罪,沈致知错。”
韩季瑗用尽全力,一脚蹬在胸口,气喘吁吁摊在塌上,沈致那强健的身躯也只是轻晃了一下。
这时,外面下人通报道:“裴封正求见姑爷。”
沈致听了一笑,到底是他们等不及了。
自进入燕地,就有人时时刻刻地在后面跟着他,看来是要光明正大地叫起锋来了。他一副韩府东家的做派,朗声道:“让他在大厅等候,我片刻就去会他!”
沈致不由地有些唏嘘不已,这裴封正是伺候废帝吕世骞的宫人。岳父在此地有燕郡官差盯着,估计还时不时地被这些前燕旧人羞辱,倚人鼻息,仓皇度日,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哪里好了,就是不肯离开。
随即,他转身对着韩季瑗躬身行礼:“岳父,我看您府里府外都有燕郡的人守着,怕是许久没有见过那吕世骞了吧!不如和我一道去见见您的旧主。”
韩季瑗盯着沈致说:“说!你这次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沈致恭声说:“小婿和秀秀真的担心大人身体,想接大人到京城居住,也好让秀秀尽孝道。当然,顺道也打发些琐事。”
韩季瑗愈发觉得他心机深沉,另有所谋,心中打起十万个防范起来,嫌厌地哼了一声,根本不想再看他第二眼,招了人扶他进去。
沈致不以为意,出门到了大厅,只见那裴封正一脸笑意上前拜倒:“沈鸿胪,燕王知道您大驾到了燕地,请您过去一叙!”
沈致那副官场温润的笑脸又挂在脸上,一伸手道:“沈致还真想着去拜见燕王爷呢!裴公公,还请前面带路!”
沈致上了马车,裴封正亲在驾了马车,在燕郡的大小街巷里面绕来绕去,中间还换了三辆马车。
沈致也不问,只是最后马车停下的时候,悠悠说道:“裴公公,这不是去宫城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