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暴怒轰然冲顶,忙道:“大哥,你说,爹会不会将家中财产转到了抱一山庄去了?”
元炜本就抱屈的心中,又一次被无数种激烈情绪重击,想起他爹元毅对元康的种种疼爱,自幼便是所有好的都往元康那里先去,他不由得大手一挥,怒道:“走!到元康那里理论理论!”
元炜脚步卷起呼啸风声,带头大步走进大堂,元骧一路抓着张管家衣领,犹如拎小鸡般将瘦小的张管家提在手中。
沈陌在堂上正和元盛说话,就看见元毅将张管家扔在灵前,张管家涨红的脖颈经脉怒张,口中叫道:“那抱一山庄是上月老爷才从齐国公手上买来的,那里会有什么宝物?大爷,二爷不相信,自可前去寻一遍就是!”
元炜和元骧倒是达成一致:“我们自会前去查看!”,二人见元盛难以置信的错愕转化为激荡风雷的愤怒,忙上前将两封书信拍在元盛手臂上。
元盛身子笔直地立在大堂之上,犹如顶天的青松般傲然独立,任凭一两张轻飘飘的纸片落在铺满白纸钱的地上,面露鄙夷之色道:“大哥!二哥!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爹留下的遗嘱。爹早就给我说了,府中除了上个月买来的抱一山庄归康儿,其余我们三兄弟均分。”
元盛伸手拦了元炜靠近的宽广的身躯,继续说道:“不过,大哥二哥,你们放心,我也早就给爹说了,府上的书籍我要全部带走,相信大哥二哥对这些书籍也没什么兴趣吧!至于其他的我一概不要!你们二人如何处置也随你们。北郊我早就置办了自己的宅子,爹的丧事一办完,我就搬过去。”
朱震这时上前躬身作揖,恭声说道:“老爷怕康少爷在府上没住处,便上个月买了抱一山庄,里面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打理,若是两位爷过去看,不如现在看看也好,也好安心!有了两位伯父的允准,康少爷以后也住的舒心!”
元炜和元骧斜眼瞧着这个平日里从不多话的朱震,元骧先说了话:“张管家、你和于亨平日里和我爹最是亲近,你说说,我爹的私房钱藏在哪了?”
朱震这次倒是失了恭敬之下,失笑道:“二爷一直都在老爷身边盘算到了今天,老爷有没有私房钱,二爷还不清楚吗?老爷的私房钱估计都在二爷的库房里吧!大爷若是不信,可过去查一查便是了!”
这一番话着实厉害,元炜和元骧之间的唇枪舌战顿时爆发。
沈陌看着这乱糟糟的灵堂,还没到七日后的开吊祭奠,就闹成这样,他感慨万千,远远地避开这喧嚣的战场,悄悄地到了躲在一旁气的发抖的元盛身边,说了些节哀的话,便走出了这即将倾颓的大司马府。
身边的袁逯已经在外面等了他许久,提醒他还有许多官宦贵族要去拜访,沈陌心情极其败坏,还是将自己打扮成一幅温润公子形象,向平日走动的贵族亲友一一拜访了过去,平日里没有走动的,按着袁逯的说辞,也都亲自递进了名刺祝贺新年新禧。
第五十九章 晋国公府
晋国公府的堂上一侧摆满了战甲兵器,还有各色珍奇宝物,这正是大朝会陛下为了陆顺阵亡疆场,特地恩赐给晋国公陆泽和其女陆文茵的,以及一些陪葬赏赐。
宫里传旨的内侍宣完旨意,刚刚已经离开了。
整个晋国公府如同掉入了极地冰窟一般,时间仿佛凝固住了,陆泽靠在塌上,苍老的脸上挂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陆府其余上下都跪在堂下,在陆泽的震怒之下,每个人都石化般低垂着脑袋,空气中一切细微的动作都有迹可循,时间似乎越拉越长。
陆泽此刻头脑中风暴一样卷成无数旋涡,在寒冷的冰渊中劈头盖脸地向下坠去,陆泽的精神轰然倒塌了。他失神的眼睛看着堂下战战兢兢地偷眼瞄视的陆荣,晦暗不明的神情沉入地底,瞳孔一缩,问道:“你早知道你弟弟阵亡的事,是不是?”
陆荣刚从大朝会上回来,尚未换下颜色崭新明亮华丽的新官服,他静静地在双手伏地,额头静静地扣在手背上面。
陆荣身后已经西斜的阳光从大门上照了进来,将他的身影远远地投在了陆泽的脚下,这死寂一般的沉静等待让他不得不答话,声音低微地似乎从地底下几千里远传了过来:“是。”
陆泽猛地站起身来,眼前一黑,让他整个人向后倒去,重新跌落在塌上,身旁陆赞忙飞身过去,用自己有力的臂膀将陆泽一把扶住。
陆泽踉跄了一步,用尽全力将陆赞推开,勉强站了起来,伸出他那双苍老无力的手,扬手打向惊恐失措中陆荣抬起的脸,怒斥道:“是啊,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才如此联络各路朝臣支持你,怂恿我替你谋划,让陆赞想方设法地将文茵送到沈陌那里,这一切都是为了换取朝臣的举荐,当那个什么大鸿胪卿,为了让陛下感念着你弟弟临死战亡的忠心,换取陛下的怜悯同情,让你坐上大鸿胪卿的位子,是吗?”
陆荣脸颊发烫,父亲一字一字都正中他心怀,每一次呼吸都充满愧疚。
的确是!父亲说的没错。可是,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孤注一掷,就是要利用好这次让陆家光耀门楣,世代显赫的唯一机会。弟弟陆顺远在五原阵亡,难道自己不难过吗?
可是在这个世上,难过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机会,只会浪费你的时间。陆荣虽然愧疚,但是他不后悔,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一个国公世子应尽的义务,任何人处在他的位子都会这样做。
他没办法对父亲说明白,只是低着头,匍匐在地上,默默地委屈咄泣着。
陆泽身疲力竭呼了口气,止住喘息回过头,猎鹰一般的眼神盯着陆赞问道:“你也早知道你二叔的事,对吗?你每日里和京中官宦子弟往来,便也是为了你爹谋划的大鸿胪卿,对不对?”
陆赞被质问的一脸惶恐,腾地一声,趴在地上,忙紧张地低头回避陆泽投向他的目光。
陆泽又转向冷眼瞧着这一切的陆文茵,严厉的声音顿时有了温度,温和地问道:“茵儿,常宣那日晚上回来,带来的就是你爹的事,对吗?”
陆文茵每次听到众人说起父亲,心脏便似是被人一把狠狠攥紧。经过这些日子,她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此刻她更是明白,整个府里除了爷爷,所有人和她一样,都不过是做戏罢了,她在府中所看到的每一幕都是父亲鲜红血液染成的虚影。
她声音有些嘶哑,默默地说道:“爷爷,文茵今日便启程去五原!”
陆泽站在门口,他的身影从门里投射进去,脸上的阴影在外面刺眼的光线下更显得暗淡无光,他食指和拇指用力摸搓着袖口的衣料,听了陆文茵的话,迟迟没有回应,寂静的屋内没有丝毫的声音半响,他才上前扶起陆文茵,看着她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不成!”
沈陌拜谒邻族戚友,官宦宗亲,这一路来,从这家进去,那家出来,自是十分详尽地了解了今日大朝会皇上颁下的旨意。
高门之内,都是对沈府喜极相告,额手相庆。
他的大哥沈致,原本陛下下旨过了年便要外调的,如今要留在京中,就任这大鸿胪卿。这个位子百官盯了这些时日,弄得朝臣相互攻讦几月有余。
本来按照大哥的年龄和资历,照着旧例还需外放历练几年的,这九卿之一的大鸿胪卿本不该是他。沈陌自是想不清楚其中的关窍,听到庆贺,便还礼道谢。
其实,今日大朝会上最重要的旨意,是大司马一职由郑国公赵维庄走马上任了。说是大司马掌天下武事,不可一日或缺,郑国公赵维庄恒居武事,深为吏民所附,朝廷亦以此重之,授大司马一职,兼任骠骑将军。
其次,沈陌在高墙大院中,听人说的得最多的便是元毅的身后事。陛下念及元毅在大司马位三十四年,雄豪宽明,临事敬慎,征战北境,恩威显著,追赠柱国官职,加赠秦州刺史,谥号义。柱国爵位由其嫡长子元炜袭得。朝廷派大鸿胪卿沈致监理丧事。
当然也不全是升官赏赐的好事,大朝会上,陛下宣明了陆顺阵亡的奏报,这个所有官宦贵戚说起大朝会的,都只字未向他提起。
沈陌是到了元穆家中,元穆提起他才知道的。朝堂上再也没人奏请陛下,查实五原郡守陆顺通敌之事了,因为大朝会上皇上严厉斥责了以往上书检举陆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