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几日后,所到之处辽远苍凉,人烟逐渐稀少,大漠烈日的光泽普照在行军人马的头顶,每日最是舒服的时候便是一路上有些个阴凉遮蔽之处。
这个驿站位于凉州地界临近甘州,过了这个驿站之后,便有甘州士卒接管粮草了。
这天,沈陌顶着清空万里,艳阳灼人,一路前行。到了下午,太阳刚刚斜了过去,温度骤降,大风呼啸而来,漫天风沙,对面人马不相见。
风沙中,大家艰难地赶到了山桃驿站。
这个驿站门口有一口水井,井口不远处有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柳。虽是四周荒芜,但因着驿站人来人往之故,围着柳树下的水井也生出了十几户人家。
沈陌命人将粮食辎重卸存在驿站进行修整。
驿站守备和押送粮官戒备格外森严,将士均围着豆点灯烛轮番守候。
沈陌倒是闲不住的,便听起这驿站中的商人、文人谈起吐谷浑之战。虽是只言片语,沈陌加上对元疏的顶礼膜拜和英明神武的了解,心中大致拼凑起一个元疏神明般力挽狂澜的故事。
到了第二天,沈陌将这英明神武的故事,对着驿站之内的几位商客文人说起书来。
津津有味地讲到,吐谷浑突袭,我军仓促不能赴援,吐谷浑攻陷临松,而张掖郡守董安呈领士兵一万前往临松,而尚未到临松便被吐谷浑围住,董安成力战而亡。眼看着吐谷浑即将攻下张掖,元疏赶到后便用了疑兵计,夜里大张军容广设旌旗,夜间鸣钲击鼓四处哗应,吐谷浑在泥泞中犹犹豫豫待了两日,见再也无法突袭,便退去了。
沈陌对着络绎不绝的商旅之人、公务之人每讲一遍便有一遍的欢喜。
虽说实际上这次退敌得益于这倒霉的天气,吐谷浑再待下去,一定被甘、凉二州包成汤圆给囫囵个给吃了,不得已才退入临松。但沈陌还是比自己打了胜仗还高兴,逢人便狐假虎威宣扬其广平郡王的丰功伟绩。
沈陌遵从军令,轮番守了两日无事。
到了第三日晚上,沈陌接到军报,罗杳—罗义潮的父亲,引一千精兵前来要生擒沈陌。
听闻谢挚兰已从甘州返回,引兵接应,让沈陌这个冤大头对这个姐夫的怨念少了许多。
和沈陌不同,沈陌手底下的众将士在这小驿站憋屈了三日,一个个摩拳擦掌严阵以待,恨不得马上就热火朝天干上一架。
夜间的风也被这种严阵以待的氛围吓得停住了脚,整个驿站在浓郁的夜色中无半点声息。
所有人撤出驿站静候,隐蔽起来一直到了四更。
原本精神百倍的将士,也熬不住夜色的煎熬和寂静的压迫,一个个开始迷瞪起来。
刚轮值换上的兵士,勉强打起精神,对敌的危机感战胜了夜晚精神贪图安逸,静静耐心等待。
忽得空中一声炮响,顿时驿站外面弓箭强弩一阵齐齐射向驿站屋舍。
驿站那纸糊的窗户经不住这轮番的折磨,顷刻间散了架子。
黑夜中的动荡并没有惊起驿站的星灯,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没有半点动静,这般死寂倒是让罗杳大军骚乱起来。
罗杳知道自己中了埋伏,急忙拉扯队伍向后退去。
谢挚兰左右早就掘好壕崭,率伏于左右,就等着罗杳领兵悄然潜入,等着箭雨阵毕,罗杳兵士开始喧哗疑虑,一时间些许火炬燃了起来。
罗杳军士毕竟训练有序,瞬间慌乱的士卒听见几声鸣金声顿时稳定了下来,火炬皆掷地踩灭,恐慌的呼吸在漆黑中此起彼伏,似是临刑前的等待。
没有风,没有光,只有一点一点侵蚀精神的恐惧,就这样静悄悄了一刻钟,谢挚兰这才像戏弄够了老鼠的猫,命数百□□朝着依稀残存半点星火处出射去。
罗杳军士听见周围皆是数以万计的呐喊声,不计其数的响箭冲破风声,旁边的士卒倒地呼救。
罗杳严令之下,阻拦不了这些即见终日的士兵落荒而走,自相践踏。
一刹间,罗杳也中箭重伤,士卒被自己人误伤、踩踏,更加仓皇不安,四处乱撞。
谢挚兰燃起火箭信号,“嗖”的一声在墨色的高空中流光溢彩,左右两军喊声冲天,一起杀出,将罗杳兵士团团包围起来,慢慢蚕食,直至天空微亮,只剩不到百余人。
战场厮杀一直到了天亮,驿站四周尸体覆地,持续的哭泣声都带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被这里三圈外三圈围得密不透风。
谢挚兰见大势已定,传令停战,招降罗杳军士,编入凉州守备。
罗杳诸多军士听闻,纷纷弃械投诚,兵器噼里啪啦地扔了一地。
罗杳身中数箭,浑身鲜血浸染,他那历经数战的刚毅始终让他存了一口气息,颤颤巍巍的身体执着地立在包围之中,身边仅十余人挺身力战。
层层叠叠的包围圈分开一条缝隙,一个肥圆的穿着书生布衫的身子挪了过来。
罗杳满是血污的脸上表情微变,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败于谢挚兰手上。
大魏以武立国,败于一介书生本就羞愧,还是败于曾经轻视的人,想来人生境遇便是这般河东河西,反复无常的难以捉摸。
罗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愤恨和屈辱,自觉也无颜苟活,也没有必要苟活了。
谢挚兰还是笑盈盈得说:“罗将军英勇善战,南齐一战成名天下,原本奉命戍守凉州,今日确偷袭凉州守军,现在功名尽散,不如投降,我家将军定会向陛下前保你不死。”
罗杳见他假意的笑脸,心生鄙夷,大笑道:“并非我谋略不及,今败于此,是元毅老贼负赵将军,看明日你们也是我这般。成败有时,我先在地下等着诸位。”说完“哈哈哈”大笑了三声,自刎而亡。
谢挚兰见状也是唏嘘不已,想当年,谢挚兰学识不凡,四处投效,也曾在罗杳帐下效力,在他手下将士的鄙夷不屑中摸爬滚打过几年。如今想来罗杳也从未苛待于他,甚至在一个小兵殴打他时还出言阻止了一次。
不过人就是这样,一旦身死名灭,往日的光辉便瞬间暗淡了下来,曾经被盛名压抑下的是是非非便跃跃欲试,让曾经的显赫或阴暗倒个个。
谢挚兰自来就有着文人的悲悯和对世间万物的博爱,但并不妨碍他经历千帆过后对世道残忍的解读,也不妨碍他对罗杳生出了几分英雄落破的悲凉。
谢挚兰令军士将罗杳尸首好生收葬,接着吩咐诸人收拾战场,治疗伤员,整编败兵,自己则一言不语静静地坐在驿站那已然没了窗户的桌子前。
过了许久,太阳从没有半点遮拦的窗口爬了进来,晒得谢挚兰黝黑的脸更加油亮黝黑,他这将肥硕的身体蹦进房间,接着安安静静地用他那文采飞扬的笔端洋洋洒洒汇出一份战报,这才心满意足上床睡觉。
第五章 建功立业
从昨晚战事起到今日响午,沈陌呆在驿站旁的一农户家中,他被谢挚兰圈着不让出去,美名其曰:“公子的安危最是要紧!”
将如今太阳一时晒到了头顶,谢挚兰从天蒙蒙亮开始补觉,已在周公的世界中遨游了两个时辰。他一时累的忘得这茬子事,而沈陌的咒骂也持续了一个晚上再加上他睡觉的这两个时辰。
听闻战事结束,这时太阳才刚冒出头,沈陌便想着直接找谢挚兰去,欲以夜战缺席为由,理直气壮地对他进行一番质诘。
不料谢挚兰根本就没想起他,两个时辰的漠视将愤而上前质问的心情消磨了干净。沈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这般没用。
等到谢挚兰睡眼惺忪挣开双眼,想起他来,沈陌这才被守卫放了出来。
无用武之地的沈陌,见到传令官,撇着嘴,心道谢挚兰心里好歹还是想起他了,一脸苦大仇深地暗自谢了谢他的几辈祖宗。
沈陌见到谢挚兰,倒也没问候无关人等,只是殷切地问候了自己的二哥元疏。
谢挚兰摇了摇这几日千里行军、一夜征战后的浆糊脑袋,耐着性子,听完沈陌的对吐谷浑战事的疑问,只是道了句“一切都好”。
这敷衍的寥寥四个字自然不能满足沈陌熊熊燃烧的好奇心。
然而谢挚兰忙着和甘州一个白胡子老头顾南琪交代接管粮草事务,沈陌作为一个识大局的好青年,只好默默地立在一旁。
沈陌听着听着,忽然想起自己本就是押粮官啊,这交接是他分内之事,这话里话外怎么没他甚么事儿呢?不会这就把他打发回凉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