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淮笑了笑,没接这话茬。那丫头是个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
“我知道你小子心里想什么,你吧,被你父亲管得有些迂,也不指望你能懂我们。”
谢子风淡淡一笑,拿起筷子,轻轻地敲打瓷酒杯,吟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陈南淮点头微笑。
暗自腹诽,将放荡说成迂,谁稀罕懂。
“我同你说个有趣的事。”
陈南淮端起酒壶,给子风满了一杯,凑近了,低声道:“方才我出去送你那李表兄,你猜他同我说什么,哼,他看上了陈盈盈姑娘,要我当媒人哩。”
“那你怎么说的?”
谢子风忙问。
“我自然没理他。”
陈南淮啐了口,环住谢子风,坏笑:“我瞧着你对她颇有兴致,好东西,自然要留给自家兄弟了。”
“南淮,你越发过分了。”
谢子风挣脱开,眉头紧皱,瞪着陈南淮:“我只是敬重陈姑娘的仗义,并未对她生出非分之想,亏我把你当成好兄弟,你这般侮辱我。”
“当真不要?”
陈南淮坐直了身子,面色颇为严肃,凑近了,又问:
“三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仔细想清楚了。她还是白壁之身,我忍痛割爱,将她送给你。”
“你是不是有病!”
谢子风恼了。
“不后悔?”
陈南淮冷笑着问。
“你真的有病。”
谢子风扭过头,不愿再看南淮。
“这可是你自己说不要的。”
陈南淮勾唇一笑,轻抿了口酒。
子风啊,别到时候怪兄弟不仗义,给过你机会,你拒绝了嘛。
“那姑娘就是我的喽?”陈南淮笑的很坏。
“你想做什么。”
谢子风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兴许酒喝多了,想不通到底哪儿出问题了。
“长夜漫漫,我一个火气正旺的男人,你说我干什么。”
陈南淮坏笑着转着折扇,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这丫头,他早想收拾了。
“不准!”
谢子风重重地锤了下桌子,力道太大,碗碟登时跳了一跳。
“南淮,你现在怎么变得,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谢子风垂首,强按捺住怒火:“陈姑娘遭遇可怜,你堂堂陈府少东家,欺负她一个弱女子作甚,你可别犯浑。”
“开个玩笑嘛,瞧把你吓得。”
陈南淮哈哈大笑,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斯条慢理地扇着,下巴微抬,神情颇为骄矜:
“如你所说,我还真瞧不上这种风月场的姑娘。我家老头子下了死命令,不许我在成婚前胡闹,你放心,我绝不动她。”
“我不信。”
谢子风剑眉微蹙。
其实那会儿他就发现了,南淮看陈姑娘的眼神不对,现在细品品,南淮一进包间,头一件事就是将大氅盖在陈姑娘身上,不叫人看她的香躯,贼心思肯定是有了。
“除非你发誓。”
谢子风盘腿而坐,也开始耍无赖:“否则我就不走了,盯着你,不能叫你祸害了人家姑娘。”
“好好好。”
陈南淮喝了口秦酒,无奈地竖起左手,笑着和起誓:
“本人陈南淮,绝不欺辱盈盈姑娘,否则就叫我儿子死于非命。”
“你这也太毒了。”
谢子风摇头一笑,终于放心了。
“你还没成亲,哪儿来的儿子。陆姑娘若是听见你这话,不定怎么跟你闹呢。”
“她听不着。”
陈南淮眼中闪过抹阴狠之色,淡淡一笑。
转而,陈南淮凑近谢子风,柔声问:“你接下来打算作甚?”
“接着找。”
谢子风伸了个懒腰,笑道:“我打算在曹县附近的乡里找找看。”
“啊?”
陈南淮一惊,顿时慌了。
桃溪乡离曹县甚近,快马加鞭,不到半日的功夫。
陈南淮陷入了沉思,皱着眉,慢慢地喝酒,忽然恍然一笑,道:“我记起个事,越国的燕州有个寒水县,那个地方宗族聚集,人户大多姓梅。天下人皆知越女貌美,而燕州当得第一,我猜想你遍寻咱们国家的云州都找不到,大抵你的梅姑娘是越国人。”
“真的?”
谢子风一喜,抓住南淮的双臂,激动都磕巴了:“你没骗我罢。”
“骗你作甚。”
陈南淮摇头一笑,正色道:“只不过毕竟是越国,到底危险,且燕州离此地甚远,打个来回估计要一两个月。你还是与我回洛阳,派人去找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谢子风脸上泛起抹红晕,手捂住胸口,笑道:“我这人爱游历四方,你是知道的,正好借此机会去一趟越国,瞧瞧他们的风土人情、山川河流,回来后编写一部地方志,对我军也有用。”
“对嘛,这才是国公府三爷该做的事。”
陈南淮赶忙又问了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现在。”
谢子风饮了杯酒,拿起席子上放着的长剑,傲然起身,笑着朝陈南淮躬身行了一礼,道:
“南淮,道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就此别过,来日洛阳再会。”
“路上小心。”
陈南淮笑着起身,还了一礼,依依不舍道:“快些回来,咱们洛阳再见!”
……
*
雪越下越大,升云酒楼依旧沉浸在笙歌漫舞中。
金鼎中徐徐喷出的白色浓烟,将每个人都笼罩在靡靡之香里,麻醉着,侵蚀着。
陈南淮送走谢子风后,一句话也不说,阴沉着脸,直直地朝酒楼的后院行去。
他此时百感交集,窃喜、心有余悸、愤怒,还有一丝丝的愧疚。
可转头一想,他成全过,是子风自己拒绝的,也赖不着他,那点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
后院此时静悄悄的,屋檐下已经打上了大红灯笼,上房门口站了两个男人,年长的那个中等身量,貌相精干,正是莫掌柜;年轻瘦高的那个是百善。
“大爷,您可算过来了。”
百善抱着件崭新的锦袍,忙不迭上前伺候。
大爷最是喜洁,今晚吃了酒,又撞了端菜的小二,下裳污了好几块。
“不用管我。”
陈南淮摆摆手,没打算换衣裳,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塞到百善手中,略弯腰,低声耳语:
“你去给我办两件事。”
陈南淮皱眉,细细嘱咐:“头一件,你拿着银票去找谢三爷,就说这是我送他上路的盘缠,你务必要亲眼送他离了曹县,懂?”
“懂。”
百善忙点头,低声问:“第二件呢?”
陈南淮闭眼,按捺住火气:“去库里,把那具上好的楠木棺材拉到义庄,再去请个看阴宅的风水先生。对了,从狱里现找几个会念经超度的和尚,一应的纸钱、香烛全都备好,咱们好好地给那丑尼姑办场后事,要体面,别给我省钱。”
百善抿唇一笑:“大爷这是要疼奶奶呀。”
陈南淮恨得咬牙。
再不疼,老子头上的绿帽子又该多几顶了。
等百善走后,陈南淮疾步走向上房,他瞅了眼黑黢黢的屋子,站在门口,扭头,看向一旁侍立着的莫掌柜,低声问:
“她没闹吧。”
“没有。”
莫掌柜半躬着身子,恭敬地回答:
“那会儿陈姑娘从酒楼出来,吹了风,酒上了头,摇摇晃晃的,路都走不稳。小人告诉她,大爷让她在上房里等一会儿,她不太乐意,说换了衣裳就要走。谁知她刚进屋,里头就传来一声重响,小人不敢进去看,便叫了个嘴紧可靠的厨娘去瞧瞧。”
莫掌柜轻咳了声,接着道:“厨娘说陈姑娘实在喝得烂醉,直接瘫地上睡着了。我吩咐那女人,把姑娘抱在软塌上,其余的不用管。”
“你做得好。”
陈南淮松了口气,可也心有余悸。
这丫头得亏在他手下,若是烂醉在别的地方,可不得遭殃么。
“在外头守着,我进去瞧瞧她。”
说话间,陈南淮就推门而入。
刚进去,一股浓郁的酒味就扑鼻而来。
屋里并未点灯,稍稍有些黑,可因外头屋檐下挂着灯笼,所以,该看见的,还是能看见。
陈南淮径直走向软塌,居高临下地站在塌边,垂眸瞧着正熟睡的盈袖。
她背对着他睡,像小猫一样蜷缩着,并未换衣,还穿着那条黑纱披帛,身上盖着块薄被,一条胳膊露在外头,在昏红的灯笼之光下,显得那样的白,有些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