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袖子抹掉泪,略整了下头发,快步离开这逼仄小巷。
虽说今儿初一,可曹县毕竟是北疆的榷场所在,各家各户的买卖早早开张,街面上倒也热闹,因茶酒盐是专营,小商贩只能私底下交头接耳,谈一两笔风险生意;从越国来的商人将蜜蜡、人参和品相稍差的宝石摆在案桌上,试图哄骗不懂行的买家……
离得老远,盈袖就闻见股香喷喷的炸韭菜盒子的味儿,她现在身无分文,怎么买得起。
女孩低着头走,她感觉这街面上的好多人都在瞧她,冷风吹来,倒是有几句吹到了她耳朵里。
“快瞧,那个穿红袄裙的姑娘,瞧着脸生,长得细皮嫩肉的。”
“她身上衣裳是锦绣坊出来的货,那锦绣坊是陈家的生意,只做高门豪族的买卖,听说裁缝师傅都是宫里出来的匠人,手艺极精妙,上等衣裳和布匹会卖给越国的王侯。”
“嚯,那这女子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呀。”
“废话,这样的姿容,小门小户能养得住么。只不过,她怎么披头散发的,瞧着极憔悴,发生什么事了么?”
“快别瞎打听,昨晚上县衙出了大事,听说高大人遇刺了,抓了一晚上贼人呢,城门早关了,咱们这买卖不晓得还能不能做下去……”
高县令遇刺?
盈袖心一惊,谁做的。
左良傅还是陈南淮?不知姓高的死了没?老天爷求您睁睁眼罢,赶紧把这畜生收了去。
她四下瞅去,想要找寻那张熟悉的面孔,那个永远不正经,同她开荤玩笑的男人,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正在此时,盈袖瞧见从范家食肆里出个又高又壮的男人,笑吟吟地朝她走来。这男人三十多岁,有点胖,肚子高高的鼓起来,黑面皮,眉毛粗而散乱,一脸的凶相,偏生小眼睛里透着狡黠。
那男人走到她跟前,莞尔一笑,低声问: “姑娘是在找人么?”
盈袖一惊,心里欢喜极了,可仍防备着,冷声问:“找不找人关你什么事,你是谁。”
“呵。”
那男人嘿嘿一笑,凑近了,还四下里张望,压低了声音:“街面上说话不方便,姑娘找的人我知道在哪儿,随我来。”
盈袖心跳得极厉害,委屈地差点掉泪,左良傅终究在乎她,派人来接她了。她四下环视了圈,遥遥瞧见陈家百善的身影,那小子腰一猫,快步躲进了家当铺。
陈南淮果然派人跟着她。
“你在前面走。”
盈袖催促着男人,低声道:“我跟着你,脚步快些。”
那男人一怔,闷着头往僻静巷子里走,暗道:老子素日里做人牙子的买卖,不晓得往窑子里卖了多少女人,本来想着今儿初一,积点德,没成想一出门就瞧见这么美的孤身女人。而且这女人还是个傻子,都不用他耍手段骗,愣是催促着他赶紧走,今儿邪乎了。啧啧,这样的货色起码价值百金,若是个雏儿,还要高些。
老子玩了多少女人,竟没一个抵得上这美人分毫,先不卖,带到家里爽爽,大不了以后卖给越国人,那些蛮子可不在乎女人完不完整,能生孩子就好。
盈袖一边走着,一边警惕地回头看,见百善没追来,登时送了口气。
她紧走几步,追上那高大凶狠的男人,笑着问:“先生怎么称呼?”
“老子叫……”
男人轻咳了两声,装腔作势起来:“街面上都叫我欢二爷。”
“欢二爷。”
盈袖微微点头,算是见礼,低声问:“左大人在哪儿?”
“什么左”
欢二爷打小在曹县长大,多年来一直跟三教九流接触,立马反应过来,这丫头认错人了。
左大人?当官的?
怕不是吧,曹县只听过个高大人李校尉,哪里听过什么左右的,估摸就叫这个名儿吧。
欢二爷借坡下驴,故意做出恭顺温和的样儿,低声道:“左大人在巷子最里头等你呢。”
“好,好。”
盈袖连说了两个好。
她强忍住,不叫自己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等见了左良傅,她一定要质问他,为什么不救柔光,为什么昨晚不带她走,她要打他骂他,还要咬他,最好也拿簪子,捅他一下。
可越走,盈袖越慌。
这小巷子又窄又僻静,老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欢二爷,您等等。”
盈袖停下脚步,微微欠身,福了一礼,低下头,没敢看男人:“您叫左大人出来,我在这儿等着。”
欢二爷一愣,这丫头还蛮警惕的嘛。
“再走几步就到了。”
欢二爷直接上手,抓住盈袖的胳膊,强拉着女孩走:“走吧姑娘,左大人在家里等着你呢。”
“你放开。”
盈袖觉得不对劲儿了,用力往开挣脱,不妨头,指甲抓破了那男人的胳膊。
那男人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抓住她的头发,逼迫她正视他,淫.笑着喝骂:“臭娘们,脾气还挺大,看待会儿家去后老子怎么收拾你。”
“救命啊!”
盈袖吓得大声喊叫。
她手撑住那男人的脸,不让他靠近。
太过惊慌,都顾不上骂自己太蠢,怎么连话都没问清楚,就敢跟着这奸贼进了穷巷。
“叫个屁!”
欢二爷冷笑数声,捏住女孩的下颌,眉一挑,鼻头耸动,使劲儿闻女孩身上的冷冽香气,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去掐女孩的纤腰,啧啧叹道:“好俊的丫头,怪就怪你命不好,掉老子手里了。”
盈袖使劲儿挣扎。
左良傅昨晚到了藏书楼,肯定是在她周围吧,会救她的。
可她什么都没看到,泪眼模糊间,她瞧见欢二爷那张臭烘烘的嘴就要凑过来了……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响起。
从巷子尾冲出来好几个穿着黑色武士劲装的护卫,同时,墙头也跳下来几个,他们手里持着刀剑,蒙着脸,眼中的杀气甚浓,那欢二爷瞧见这阵仗,哪里还顾得上非礼貌美小娘子,赶忙放开,扑通一声跪下,先磕了几个头,慌张地四处乱瞧,双手呈祷告状:
“各位爷爷哪条道儿上的,求您透个底儿给小人,小人以前是不是得罪过哪位官人了?”
盈袖手捂着心口,连退了数步,身子紧贴在墙上。
她瞧见百善急匆匆地从巷子深处跑出来,给护卫们使了个眼色,叫他们将欢二爷先拖走。
随后,百善笑呵呵地走上前来,给她打了个千儿,故作惊奇:
“大爷今儿想吃升云酒楼的火腿炖肘子,小人才出来买,偏巧就遇着了小姐。怎么回事,您怎被人拐在此地了?”
盈袖低下头,没言语。
听出来了,百善在讥诮她。
“多谢小哥了。”
盈袖微微福了一礼,强忍住酸楚。
“小姐客气了。”
百善只感觉轻飘飘的,主子们都高高在上,还从没有哪个给他见礼的。
“曹县凶险,小姐务必当心哪。看在大爷的份儿上,小人给您指个路罢,您顺着方才的那条街直走,瞧见范家包子铺,左拐,再直走,走到尽头就是陈家义庄了,赶紧去收尸罢,再两天都臭了。”
“多谢了。”
盈袖用手指抹掉泪,再次见礼,低着头,疾步离开小巷。
……
等盈袖走后,笑呵呵的百善的脸刷地拉下,板着脸,双臂环抱住走向欢二爷那边。
百善居高临下地瞧着跪在地上的欢二爷,冷笑数声,阴恻恻道:
“她的主意都敢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欢二爷知道今儿得罪大人物了,陈家义庄,原来那姑娘是陈家人啊。
男人吓得眼泪鼻涕齐流,忙不迭地磕头,打自己耳光:“小人狗眼不识泰山,求爷爷饶命啊。”
“给我打。”
百善冷冷地下令。
他站在一边,笑着瞧欢二爷被揍得求爷爷告奶奶。
正在此时,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暗卫走上前来,低声道:“善爷,这家伙怎么处理?”
“带回去。”
百善掏出个挖耳勺,挑着牙缝,冷声道:“爷说了,凡同小姐说过话的,都有可能是刺杀高大人的贼人,全都带回去审问。”
“可是他……”
那蒙着脸的暗卫凑上前,在百善跟前耳语:“小人认识他,他姓刘,叫欢庆,是大爷地下赌坊的头一号打手,街面上都叫他欢二爷,土生土长的曹县人,素日里做惯了买卖妇人的勾当。小人觉着,他不太像反贼,再说了……”